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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音


  (一九一八年七月一日)

  諸君!也曾在靜悄悄的夜裡聽見過沿門彈唱的人的音調麼?我雖不是生來擔不住情的人,但是沒有過聽那哀音而不落淚的時候。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緣故,每聽見那哀音必覺著腸子九回。古人說過,一切微妙的音樂都能使聽者悲哀。誠然不錯。「外謳林」的嗚咽,笛聲的哀怨,琴音的蕭涼,就數到琵琶、鋼琴以下的樂器,若是沈心澄耳聽著的時候,哪一樣不引起吾人的哀思來呢!泣哭的人減去苦痛,可哀的樂器,把淚來慰人。哎呀,我是東西南北的人哪!在馬關外夜泊的時候,也曾聽見和潮聲對咽的歌聲斷過腸;在北越的旅況中,也曾聽見追分的曲落過眼淚;月明風清的夜在四國海中,也曾聽過欸乃的聲;雪朝在南薩道上,也曾聽過馬士的歌。這等時候皆曾感動過我的心,然而沒有像那一片街頭的聲音寸斷我的肝腸的!

  霜寒物音可聞於十裡的夜,月色溶溶如水的夜,代晝間的喧囂變成靜悄的都的夜,沈沈寂寂的中間,忽然挑起三弦一聲,突然發響倏高倏低,後來音波次第延長往遠處走,不知何時全消滅了。開窗一望,滿地惟有月色。諸君試靜下心去,聽這一霎時的音,鳴奏者雖在無意中鳴奏,然在靜聽的我聽了,那三條絲仿佛像纏繞億萬人心的纖維一樣,那音的一高一低,仿佛像人的欷歔一般,仿佛集合亞當以來人間的痛苦、煩悶、悲哀,都在此時,欲一一訴之於天。一曲人生行路難,真令我有不願腸九回也不能了。哎!我因此泣,不知是為甚麼的淚。我是自悲呢,還是悲人的悲呢?不知,不知。但在此時感人類的煩悶、痛苦就是了。

  天不令才華煥發的詩人歌盡人間的悲曲,令閭巷無名的鄙婦為人間代訴其悲於天。有言的悲不悲?我因為此哀音中有可感不可言的無數的苦、無數的血、無數的淚,所以聞之而哀。

  幸恕我的謬妄。我每聽見那一曲沿門彈唱的節奏,就像有罪的小孩子伏在慈母膝前哭泣,又像迷于情網的戀人追尋他的所愛飄泊四方的一樣感動。每誦「Still sad music of humanity」的句子,我就思想這個哀音。

  署名:守常

  《言治》季刊第3冊

  1918年7月1日

  【注釋】

  ①摘譯德富蘆花氏《自然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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