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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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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行駛的列車把一切都丟在後面:城池,房屋,樹木,小河。倚在車廂裡的靜玲,把車輪擊打著鐵軌的有規律的聲音,都幻成不屈服的叫喊。眼前的景物飛一般地倒駛下去。 她忽然記起了李明方,她就站起來想到前邊的車廂去看。才站在過道那裡,就看到前面的一節車象裝滿了的箱子一樣,無論如何也下不去腳。她又頹然地坐到座位上,茫然地想著: 「這可怎麼辦呢?她又沒有來,到××住到什麼地方去?再說要是遇到盤查我也不能說是她的姊妹了,我也不能說是到她的家——」 當她被這些煩亂的問題所擾的時候,車嘎然地進了站。月臺上的木牌寫著××門三個大字,在這裡她看見那凶眉惡眼的日本兵值崗,端著上了刺刀的槍。稍遠的地方有一架機關槍,也是朝著這個方向。在車邊,有兩個軍官模樣的人,順著列車把他那長著雜亂的鬍子的臉朝每一個窗口張望一下。過了許多的時候,這列車才繼續行駛。 沒有幾十分鐘,又停住了,那是××。車上的人低低地說,蘆溝橋就離這裡不遠,她就把眼睛極目地望出去,可是她看到的只是那無邊的土地,她的眼得不著一個著落。而且在這裡她也看不到那咆哮的永定河。 在××列車停了更久的時候,從另外鐵軌上飛馳駛過去的都是那些裝滿了日本兵和軍火的車,在這裡,曾經有過激烈的戰鬥,在報上說起來是早已化為平地,她所看到的雖然不是溜平的地面,卻也找不到一間完整的屋子。半截牆和一堆瓦礫,還有燒焦了的樑柱,狗在那上面嗅著,隨即失望地走開了。 在樹林前面的草地上。成群的戰馬在齧著草,它們有時也象得意似地仰起頭來嘶鳴,在樹林旁的小河裡日本兵赤裸著身子在游泳,他們那粗獷的笑聲把林中的鳥驚得在天空盤旋。 她的心象被絞著似地疼痛,她盼望車能即刻開駛,可是因為這個車站上的員工已經不見了,執行管理的是日本兵,所以他盡是把那些兵車放行,卻把他們這列車給停在這裡。 她只得裝成睡著了的樣子把眼睛閉起來,一直到車又開始駛行,她才又睜開了眼睛。 原來只需要二小時半的行車時刻,如今卻用了十一小時,當著火車快要到××的時候,已經是暮色沉沉了。 車漸漸慢下來,也經過一番激戰的××市區,眼睛只看到廢墟,夕陽裡染血的旗子在灰紫的蒼茫中翻飛,短促的不與人喜的號音在空中激蕩著。 「到××了!」 人聲在空中激蕩著。 「到××了!」 有人這麼說著,各自都有了一番戒心,早就知道這是從××出來的人們一道難關。每個人都象深思似地想著。 車終於停下來了,人們又從那一長行的列車裡漏出來。她也隨著人們走下來,一個腳夫拿了她的行篋才在走的時節,突然覺出來有一個手輕輕地拍拍她,她的心一沉,回過頭去,才象一塊石頭落了地。 「李明方,原來是你,我還當你不來了呢。」 「你坐在哪裡,我就沒有看見!」 「我也沒有看見你,我還想到找你,可是連看都看不過去,不用說走了。」 「我買的二等,可是擠在三等裡,好不容易,真難為這一路!」 李明方長長吐了一口氣。 「一路上都在耽心,我想你沒有來可怎麼辦!我坐的是頭等,買的飛票。」 「連車票也有賣飛的,真想不到了,一塊到我家去住些天吧。」 「看吧,我還要趕路。」 這時,她們已經隨了人的流走近柵門了。在柵門的外邊,有兩排日本兵,在那後邊還有幾個便衣的日本人和中國人。他們用那冒著兇焰的眼睛在每個人的臉上掃著,隨時有不順他們眼的,就給拉到行列外面去。李明方看了黃靜玲一眼,她們兩個就象姊妹般地並肩走著! 走在她們前頭的是一個商人模樣的旅客,不知道那個日本人怎麼看上了他,一把抓住他,他的臉立刻就嚇得雪白,那張嘴簡直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我,我……」 她們全被這情景抓住了,停住腳步呆呆地看著,可是一隻手把黃靜玲一拉,同時還有那粗暴的聲音在叫: 「看什麼,還不快點走!」 她們嚇了一跳,走過去才回頭看,原來就是那個幫助日本人檢查的中國人,他乘著那個日本人和那個乘客打麻煩的時候,用他的手不斷地推著拉著: 「走走,快點走,他媽的,再不快點老子要打人。」 他虛舉起拳頭來,並沒有落下去,那些乘客就象趕著過柵欄的羊群,迅速地鑽出來。 她們站在那裡看了一下,才滿懷感觸地移動她們的腳步,她們的心裡不斷地說著: 「中國不會亡,中國還不會亡!」 走出車站,天已經黑下來了。兩旁的街屋也是一片瓦礫,黑漆漆地躺在那裡,只有那不十分亮的街燈,照著那條冷靜的街。 黃靜玲默默地隨著李明方走,她自己連方向都辨不出,可是她知道李明方一定很熟悉,因為她的家在這裡。 還沒有走多遠,就到了一座大橋前,在河的那邊,燈火照樣輝煌地照著;可是這邊卻是死一般的黑暗,在橋頭,穿制服的巡捕大聲叫著: 「快走呵,快走呵,就要拉橋了!」 於是那些可憐的羔羊,又爭先恐後地擠進去,過了橋,那些沒有地方可去的,就把行李攤在路邊,身子坐上去;可是她們很快地就叫到兩輛洋車。 人照樣地擠著,還都是那麼高興,戲園,酒館的門前堆滿了人,笑語在街上嚷著。巡捕用木棒沒頭沒腦地打著車夫,汽車和電車擠著在街上奔跑,把那個交通巡捕忙得只是淌汗。可是當他打起手勢來還一點也不含糊。 「這就是租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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