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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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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嶽他們走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知道,只是早晨起來的時候不再見了,靜純和向大鐘也不見了,靜玲還知道,趙剛方亦青也隨他們走的。 可是到靜玲要離開的時候,她幾乎被一家人的眼淚給絆住了,母親雖然最忌遠行人要上路時家人的眼淚,可是這一次她連自己也管不住了,她不斷地抹著眼淚,她的嘴裡一直重複著: 「唉,我的孩子,咱們哪一年才能再見呵!」 菁姑簡直尖著嗓子號叫,父親用手絹擦乾了眼淚譴責地說: 「你這是怎麼回事呀,萬一被外邊人聽見怎麼辦?」 「哭,還有假的麼?——」菁姑把臉一沉就收住了淚,「生離死別本來是難受的,又是這樣的年月,誰知道路上遇得上什麼呀!」 「你這是怎麼說話?」 父親聽不慣,就不高興地和她說。 「好,我不會說話,我還是回我的樓上去,我知道我不合別人的眼,可惜槍子沒有眼睛,要不早就打死我,順了別人的心。」 菁姑說過後一跳一跳地跑上樓去了,靜玲始終沒有說話,父親表示很滿意向她說。 「處社會就是這樣子,多看多聽少說話,逆來順受不要在人面前逞強……」 靜宜只是一邊流淚一邊為她清理衣物,她仔仔細細檢了一次,又要她自己看過一次,生怕有什麼不妥,靜宜又看了一遍,在一個衣袋裡她找出一張捐款收條,她就說: 「真險,要是被日本人搜出來,可怎麼辦,那他們一定說你是抗日份子。」 「我想他們也不會查得這麼細——」 「可別這麼說,你一定得小心,出了事一家人可怎麼辦?」 「路上你小心就是了,萬一出了什麼事,你就提孫××,他是我的老朋友,我想為了我的兒女,我也只得和那個喪心的漢奸賣一回臉了。」 「我記得,爸爸,我知道小心的。」 可是當她去和靜婉告別的時候,她又緊緊拉住她的手,她是連哭帶說: 「好妹妹,你就是這樣離開我了麼?你就是這樣離開了我麼?」 靜玲勉強地笑著,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只得勸她好好養病,過後不久大家都會相見了。 「我的情形可不同,一來是我的病,二來是××的情形,也許城是無恙的,可是我早已躺到地上了!」 「三姊:你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你應該要強硬起來——」 「是,我知道,如果我不死的話,我就和你們走同樣的路!」 「好,我等著你,我等著你——」 靜玲就這樣子離開了流著淚的一家人。當著她坐在車上的時候,她自己就哭起來了,她還象從前似地抓起衣襟來擦,低頭看到那華貴的衣料她又不忍地把兩隻手背在眼睛上抹著。她的心又一下落在她那可愛的洋囡囡的上面,自己都覺得有一點不好意思,她就趕緊忘了它。 那正是大清早,星星還掛在天邊,街是靜悄悄的,只有車夫的腳步和送他上站的老王的咳嗽。遠遠望到車站了,它也是靜靜地躺在那裡,可是當她走到近前,才看見它是被旅客和行李給擠滿了。 把行李擺在站口張望著,左右看那個約好了的李明方是否已經到了,她想也許她會看不出她來,那是父親的主意,不許她平日的裝扮,要她打扮成一個十足的闊小姐,甚至於她的頭髮也卷起來,一縷一縷地打著圈子。 正當她看著的時候,去買票的老王氣喘喘地來到她的近前,哭喪著臉說: 「五小姐,我擠了半天也沒有擠進去,人多著哪,象銅牆鐵壁一般!」 「好,你看著行李我自己去買。」 她從老王的手裡把錢接過來,就跑到票房的前邊,她簡直看不見窗口,黑壓壓的全是人。 「糟了,」她心裡想,「今天要走不成了!」 正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一個工人模樣的人輕輕地和她說: 「小姐要票麼?」 「要,要,」 「要幾張?」 「一張,一張就成。」 「我這有一張給您吧——」 他把一張票送到她的手裡,那是頭等票,她就把一張十元的鈔票給了他,他又輕輕道著謝走開了。 她走到站口,揮著手,把老王叫過來。老王就把一隻衣箱放在肩上,一隻提在手裡,嘴裡還在咕噥著: 「還是五小姐能,有辦法,我連票房也沒有看見!」 車站裡,列車無言地躺著,凡是買到車票的人都用極匆忙的腳步,趕著上了車,老王把她送上車去,箱子放好,才必恭必敬地站在那裡說: 「五小姐,您還有什麼話吩咐沒有?」 「沒有,沒有,回去告訴老爺太太和大小姐,就說一切都好,請他們放心。」 「您什麼時候回來?」 「我——」她接不下去了,順手從錢袋裡取出兩塊錢送給他,「這是給你的,留著買煙抽。」 「我哪能要五小姐的錢!我只盼您快點回來,好再侍候你幾年!日子長了,我,我可就怕等不及了!」 「別說這個話,把錢拿去,等我回來有錢了再多多賞你。」 「好,那,那我就好了。」 老王伸出他那粗糙的顫巍巍的手,把錢接過去之後,給她鞠一個大躬。可是當他抬起頭來再看她的時候,他那兩隻火眼變成水汪汪的了。 她不說什麼,把情感和言語都哽在喉嚨那裡,她望著他那遲緩移動著的背影朝車站的出口行去。一直到她什麼也望不見的時候,她才坐到座位上。這一陣她才感覺到被家人丟開了那種悲哀,她低下頭。 汽笛低沉地叫著,車開始蠕動起來,她把臉貼向車窗,望著那晨曦籠罩著的大好的城頭,那面一方日頭的旗子無恥地招展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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