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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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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你們都是怎麼回事呵,失神落魄的,象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似的!」 母親有一天不耐煩地這麼說了,她的話正把捧著水煙袋閉目養神的黃儉之驚醒,他向前跌去,猛地張開眼,輕輕歎了一口氣,又閉上眼睛。靜純坐在那裡,右腿架在左腿上,不斷地抖著?他抽著煙斗,時時都要用火柴去點,地上丟了一片火柴的木梗,李大岳用右手支著下巴,也在深思的樣子,靜玲照過一個面,又走出去了,所以她的話沒有一個人接腔。 「你們可說呀,天天照這樣把我悶出毛病來呢!」 這句話又引起三個人的注意,可是他們還是沒有回答她。 「靜純,你不要抖你的腿好不好,鬧得人心亂。」 聽從她的吩咐的靜純,爽性站起來在地上踱著了,他走近睡著的青兒身邊,俯下頭去輕輕吻著,孩子好象吃驚似地一跳醒了! 「你看,多不小心,把孩子又吵醒了!」 可是被吵醒的孩子,並沒有哭,只是瞪著他那一雙大眼睛露著笑容。靜純趕緊放下煙斗,把青兒抱起來。 「媽,您看,他的眼睛愈長愈大了。」 「什麼,還不是奶斷得不好,孩子瘦了,才格外顯得眼睛大。唉,還真虧宜姑兒,要是都靠我,就要累死我了。人雖然不少,著用的可不多,不高興的時候倒都會擺一付喪門神的臉子——」 「媽,不是有什麼事不告訴您,是國家的大事,」 「國家大事要我知道也明白明白,」 「說起來還離我們這兒遠著呢,害不著我們的事,空擔一份憂,也無濟於事。」 「我才不象你們那樣傻呢,看有什麼事我才擔憂,於我不相干的,那才管不著。不看陽曆年就要來了麼,你們也不張羅過年了,這一點都不是過家之道,說得明白我們也有一個準備,難道就這樣下去連日子都不過了麼?」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辯駁,這時靜玲走進來,連她都不象從前那樣跑跑跳跳,她也是輕悄悄地進來,就把自己安頓在一張椅子上。 黃昏漸漸地沉下來了,還沒有開燈,只有爐火的微光不停地閃著。吹了一整天的大風這時停了,一切都顯得那麼安靜。 「太太,開晚飯吧。」 這是阿梅的聲音在門口那裡響著,母親沒有好氣地回答著: 「還用問麼,到了時候自然就得開飯。」 她把電燈擰開了,在亮光下照見那幾張迷惑不安的臉,有的在伸著懶腰,有的石像似地一動也不動。桌子架好了,碗筷也擺好了,菜也端上來,人們就象吞著石子似地埋著頭吃飯。 正在這時候,忽然聽到遠近的爆炸的響聲,父親警覺地放下碗筷。 「聽,這是什麼聲音?」 人們都停了,父親又拋出一句使人懼怕的話: 「怕是槍聲吧?」 李大嶽趕緊站起來,把耳朵貼在窗玻璃上去聽,然後搖著頭說: 「不是槍聲,好象在放鞭炮——」 「是的,是的,我看見有人放鑽天花!」 這是靜玲喊著,可是父親卻極不高興地說: 「又不是年節,放的什麼炮仗?」 「噢,噢,我記起來了,今天是聖誕節,我還忘記了,大概外邊在慶祝聖誕,您聽外邊的鐘不是都在敲起來了麼?」 「這是什麼年月,還有那份心腸慶祝聖誕,中國人真沒有辦法!」 黃儉之厭惡地說,果然遠近的鐘都在不停地響著,鞭炮的聲音愈來愈繁密了,滿天都亮著美麗的火花,李大嶽搖著頭說: 「這不象慶祝聖誕——」 「再說慶祝聖誕是昨天晚上的事,昨天才算是Christ-mas Eve」 這是靜純說,忽然靜玲站起來急切地說一聲: 「有賣號外的。」 她還沒有等別人的話,就一溜煙跑下去了,母親又在抱怨著: 「吃一半飯就跑下去了,大冷的天,中了病可怎麼說,這孩子,真不聽話!——」 還沒有等母親的話說完,靜玲已經拾著一張報紙跑上來了,她的臉緋紅,兩隻眼睛冒著光,她激動得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把那張報紙一直送到父親的面前,繼續地說: 「爸爸您看……您看……」 接過報紙來的父親,來不及戴他那副老花眼鏡,先放在眼前,又推開一尺左右的距離,這時幾個頭都湊過來,看見出號黑體字的大標題: 「××事變和平解決。 我最高當局已飛抵××」 「呵,就好了,這就好了……」 黃儉之也興奮地說,他的左眼止不住眨動,連他的手也不停地發著抖。他把那張報紙,送給別人,自己就離開桌面,往返地踱著,嘴裡不斷喃喃地說: 「這才是正則。這才是正則,既然都是為國好,什麼事不可以好商量?……」 每個人都被這喜訊深深地抓住了,李大嶽趕緊跑到靜玲的面前,激動地和她握手,他那麼一個漢子,快活得眼睛裡包著淚,用有點抖顫的聲音說: 「這真是我們國家的幸運!」 「對了——」靜玲的眼睛裡也噙著眼淚「抗敵的日子快要到來了!」 「我也快要走了,我就在等著這一天,我不能這樣待下去。」 「我歡送你,可是你要到哪邊去?」 「到那需要我的地方,我已經找到了,過了年我就可以動身。」 爆竹還是不停歇地響著,還聽得見市民的歡呼,靜玲就和父親說: 「爸爸我們到外邊去看看吧,在家裡我悶不住了,我想看看這個場面——」 「好,好,你們去吧——」 可是母親這時候插進來: 「你們連飯都不吃了?」 「呵,我忘記了,媽,我這就吃!」 「飯菜都冷了,告訴他們去熱一下才能吃,」母親說著,也茫然地露著笑容,「我也不明白你們為什麼憂愁,我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高興;只要你們高興,我的心裡也很高興。」 「媽,值得高興,您知道我們就要和日本人打仗了,」 「那有什麼可高興的!」 母親不解地問著。 「從此我們就不受日本人的氣了,我們還不高興麼?」 靜玲站到母親的身邊,偏著一個腦袋說。大家的臉上都綻著笑,抽著煙,大聲地談說。遠近的爆竹一陣比一陣緊,催得她心裡怦怦地跳,要不是為了母親的好意,她早就要跳到街上去了。她的心裡只是在想著: 「將來我也要響應抗日的炮火的召喚,立刻投身到戰鬥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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