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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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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寒風,一片雪,大地又凍起來了。人的心也在這寒冷中凝固,面顏再也開不出快樂的花朵。 雪還沒有停,從牆角溜過來的寒風幾乎把靜玲吹倒。兀然巍立的大樓,每扇都關著,每一個伸出來的煙囪都沒有煙,顯出一副冷清的樣子。自從發生了這件事之後,許多天都不能按步上課,人心總是那麼不安定。 才走到校門那裡,就看到一個一面走一面抽泣著的女同學走進來,她認得她,可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還記得她說話的語音,知道她是東北人,她就起了同情心。她很體貼地走過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可是那個同學把身子一閃,就急匆匆地跑了。她正愕然地站在那裡,看見方亦青走過來,他也是很不愉快的樣子,勉強帶著笑容和她招呼。 「幾天沒有遇到你——」 他說到這裡頓住了,不知道下面該說些什麼才好。於是他又勉強地笑了一下。 「寒假你不回去麼?」 「回到哪裡去?我的家就在陝西,連消息也沒有了,」 「呵,我還沒有想到你是陝西人!」 「我不是陝西人,前年才搬去的,我的父親在那邊做事,唉,這兩天又不知道是怎麼一個情形!許多住在陝西的人都擔心極了,有的經濟來源斷絕,還在擔心一家人的安全。更痛苦的是那些軍官的家屬,他們駐在陝西,家眷還在這裡,局勢又不知道怎麼樣,按月的養家費寄不到,還在惦記要打仗。同學中有好多人都是這種情形,性格弱的就時常哭——」 「噢,怪不得——」 靜玲想起來方才那個女同學,梗在心上的不快,立刻就消逝了。 「你到哪裡去?」 「我回家去,你要是沒有事陪我走走好不好?」 「也好,每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的心裡就更煩,我簡直就不知道怎麼才好。」 他們說著已經走到街上。因為停課,這一條街也顯得格外清靜。 他們沉默地走著,許久都沒有說話,象經過一番很大的思索似地,方亦青忽然和她說: 「最近你看見靜珠沒有?」 「沒有,沒有!……」 她極厭惡似地搖著頭,好象連這個名字也不願意提起。 「她約我會過一次面,她哭了——」 「怎麼,她哭了?——」這卻引起了靜玲的興趣,她立刻就想把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還懂得悲哀?她有什麼事值得哭?」 「靜玲,你不要存太深的成見,到底她也是一個青年人,她就是沒走到正確的路上而已,她的人生觀就錯誤了,因為她妄想追求快樂,就說追求快樂她也追錯了——」 「怎麼,難道她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快樂麼?」 「她不說,你應該知道她的脾氣也很梗,可是她盡是哭……,」 「哭有什麼用?就好象享樂對於人生也沒有關係似的。」 「你太苛求了,你不饒恕人。」 「我不象你那樣大量,對於靜珠我決不寬恕,我知道,她也頂恨我。」 「她可沒有對我說起,這都是你一個人的想法,你不知道她的確有點變了——」 「我就不相信,那次援綏募捐我還碰見她,她還不是那樣很得意地坐在汽車上,我一點也不相信她會變——」 「你不要只以外表為定,我知道她的心的確很苦痛,你不記得有人說過麼,『瞭解一切就是寬恕一切。』也許她有一番大決心——」 「那她為什麼不回來?」 「她回來有什麼用?還要她回到這個學校來還是回到家中?只要在祖國的懷抱裡,我想她將來總有作為的。」 「我希望她如此吧!」 靜玲在這樣短短的一句話中仍然是充滿了輕蔑和不信任的意味。這時他們已經走上那條×××大街,這條街在他們的心上有極清楚的記憶,可是如今又裝點得華麗輝煌了。許多外國人笑著走著,有的手裡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有的就堆到在路邊隨著他們走的包車裡。一看見櫥窗裡站著那個嘻開紅嘴笑的老人,就使靜玲記起來聖誕節又快要到了。 「日子過得真快,你看——」 「我想中國人一定沒有心腸再來這一套了。」 「那可說不定,你看那邊不是過來了麼?」 果然對面走來的幾個穿西裝的中國青年男女,可是他們都在說英文,儘管他們兩個故意站在那裡盯著他們,他們也還是毫不在意地走過去,他們的肩上背著冰鞋,手裡抱著紙包,女的就把空著的兩隻手吊在男人的手背上,他們的嘴裡不是滾著說不盡的英文,就是哼著一個洋調,還有一條大狼狗,跟在他們的背後。 「我回去了——」方亦青極不愉快地說,隨後又壓低了聲音,「我不願看到這些!」 「好吧,我們明天再見。」 她看著方亦青轉過身走回去,她還站在那裡看了許久,一直等到那個懷著不大堅定的心情的背影在街角消失,她才走她自己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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