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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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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母親的房裡,果然父親和母親都等在那裡了。收音機正在響,看見他們進來,母親就旋過去,很關心地問著靜玲: 「你怎麼這樣晚才回來?」 「我回來一會兒了,在三姐的房裡說話——」 還沒有等別人說話,父親就從一張晚報上把眼睛翻起來說: 「從小就教你們出入必告,如今倒都不注意了!」 「不是——」 靜玲才要有所辯白,母親趕緊岔過去說: 「儉之,報上有什麼新聞?」 「沒有,沒有……」 他不耐煩地搖著頭,靜玲又接著說: 「媽,我倒有,市政府禁止我們在街上募捐,說是影響治安。」 「那也好,省得大冷天站在街上挨凍,唉,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又快是一年!」忽然她又傷感地說:「青兒的媽媽死了一年多了!」 「去,去,吩咐他們快點開飯吧。」 靜宜看見站在屋角的阿梅就支使她下去。 「青兒倒跟他的爸爸很好似的。」 「他好久不回來了,孩子也喜歡個新鮮勁,我看也不該久候了,門當戶對的得續娶啦,這簡直不是那一回事,靜宜也不能就這樣下去。」 「這些事情我可不敢管了,我自己還想多活兩年呢!我沒有那麼大精神!」 父親尖酸地說著,又捧起茶几上的水煙袋。 「你又要抽煙,就吃飯了。」 經母親一攔,他又無可無不可地放下了。 「爸爸你看晚報上綏遠的戰事怎麼樣?」 「那遠得很,不成問題。」 「我知道,那是日本人來試探中國的態度,衝鋒打仗的是蒙偽軍,指揮的是日本軍官,在空中助戰的又是日本飛機;可是口頭他們總說中國有處理綏事的全權。幸虧×將軍是一個忠勇愛國的軍人,才能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遲早還不是那麼回事,不信你看看才登臺的都是些什麼東西?想不到這幾年間的歷史就是一個循環。」 「爸爸,你錯了,歷史不是循環的,人類社會是不斷地前進。」 靜玲不服氣地說著,她的嘴在鼓起來,好象含了一個大果子。 「你那說的是空論,事實還不是如此!」 父親像是不屑似地說倒她了,靜玲正要再發揮一番理論,靜宜就乘機攔住了說: 「菜都端齊了,大家入座吧。」 父親昂然地用眼睛掃了一下,才坐在他的座位上,忽然又象才記起來似地大聲問著: 「怎麼你菁姑又沒有下來?」 「老媽子來說過了,姑太太有點頭痛,不到樓下來吃飯,把飯已經給她送上去了——」 「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她倒有三百天是這樣!——」 父親很生氣似地說著,「家裡一共還剩下幾口人,總沒有個齊心,無怪看不出起色!」 「算了吧,儉之,吃飯的時候生這許多氣幹什麼,不到下邊來不省事麼。」 「真要是不下來倒也好了,就是故意這樣,平時倒東張西望,無事生非——」 「吃飯吧,菜都要冷了,你這樣他們也不肯吃了。」 「好,好,下次告訴她,生病就不要吃飯,沒有人天天這麼侍候她!」 吃過了飯人們散去了,靜玲走出母親的房子,才要到靜婉的房裡去,李大嶽就在後面低低地叫住她: 「靜玲,我有點事情問你——」 「什麼事,你說吧。」 「這裡太不方便,還是到樓上去吧。」 在下樓梯的時候,他就說出來: 「你知道,人民陣線是什麼?」 「呵,你在哪裡看到的?」靜玲很驚訝地問著,過後她就象自己醒悟過來似的,「噢,我知道了,你是說西班牙內戰是不是?」 李大嶽笑著點點頭,這時他們已經走進了李大岳的房子,他開了燈,在桌上很觸目地看到了一大堆書,靜玲又很驚異地跑過去,想翻一翻,可是李大嶽趕緊搶過去放到抽斗裡,他的臉通紅,好象怪不好意思似的。 「你怎麼不給我看看呢?」 「都是不相干的書,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吧。」 「人民陣線就是左派的各黨的聯合陣線,他們主要的目的就是謀取大眾的福利。」 「怪不得西班牙的工人在保衛瑪德裡呢,那個政府原來就是代表他們的。」 「是呀,你看,那些工人也都打得很好,他們一樣能發揮他們的戰鬥力,雖然叛軍的大炮和飛機不斷地轟擊——」 「說起來自相殘殺真是一個悲劇!」 「唉,你還不是這個悲劇裡過去的一個好演員!」 「惟其如此,我才更感覺到苦痛。」 「從前中國的內戰,不過是供幾個有野心的軍閥的利用,全在他們的私利一面,西班牙可不同了,支持叛軍的是那些法西斯帶強盜國家,儘量供給武器,還派遠征隊,簡直是拿西班牙人的血肉財產來做他們的試驗,我猜想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序幕,你信不信?」 「我還想不到那麼多,不過我總以為這個場面是不能持久的,中國也是如此——」 「對了,你想得對——」 「我想不到人民的實力有這麼大!」 「那還不是從血的教訓中磨煉出來?正式的軍隊叛變了,只好用自己的力量抵禦,打得這麼多,也真算不容易。所以我想,將來和日本人全面打起來,人民的力量也不可輕視。」 「無論什麼,總要聚結起來才可以——」 「可不是,要團結要聯合——否則,那簡直是自取滅亡。」 「現在我看就是一個很好的開端,一面在綏遠打了勝仗,一面最高當局正開誠佈公地親自到各地商洽,我想全面抗戰的日子快要來了。」 「就是我們從恥辱中站立起來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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