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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綠江上(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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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漢說著,悲不可仰;此時我心中頓覺有無限的難過。大家沉默了幾分鐘;李孟漢又開始說: 「我現在是一個亡命客,祖國我是不能回去的——倘若我回去被日本人捉住了,我的命是保不穩的。哎喲!我的好朋友!高麗若不獨立,若不從日本帝國主義者的壓迫下解放出來,我是永遠無回高麗的希望的。我真想回去看一看我愛人的墓草,伏著她的墓哭一哭我心中的悲哀,並探望探望我祖國的可憐的,受苦的同胞;瞻覽瞻覽我那美麗的家園;但是我呀,我可不能夠,我不能夠!……」 李孟漢落了淚;蘇丹撒得本來是愛說話的人,但現在也變成沉默的白癡了。我看看李孟漢他那種悲哀的神情,又想想那地獄中的高麗的人民,我就同要戰慄的樣子。李孟漢用手帕拭一拭眼,又望著我說: 「維嘉!你真猜著了。你時常說我有什麼悲哀的心事,是的,祖國的淪亡,同胞的受苦,愛人的屈死,這豈不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麼?維嘉!我若不是還抱著解放祖國的希望,還想無論何時能夠見見我雲姑的墓草,我怕久已要自殺了。我相信我自己的意志可以算得是很堅強的。我雖然有無涯際的悲哀,但我還抱著熱烈的希望。我知道我的雲姑是為著高麗而死的,我要解放高麗,也就是安慰我雲姑的靈魂,也就是為她報仇。維嘉!你明白我的話麼?」 「我明白你的話,李孟漢,不過我想,希望是應當的,但悲哀似乎宜於減少些,好,現在就請你述一述你與雲姑戀愛的經過罷。明日上半天沒有課,拉季也夫教授病了,我們睡遲些不要緊。蘇丹撒得,你在想什麼了?為什麼不做聲了?」 「我聽他的話,聽得呆了。好,李孟漢,現在就請你說戀愛的歷史罷。」 李孟漢開始敘述他與雲姑的歷史: 「唉!朋友!我真不願意說出我同雲姑中間的戀愛的歷史——不,我不是不願意說,而是不忍說,說起來要使我傷心,要使我流淚。我想,世界上再沒有比我的雲姑那樣更美麗的,更可愛的,更忠實的,更令人敬佩的女子!也許實際上是有的,但對於我李孟漢,只有雲姑,啊,只有雲姑!你們時常說這個女子好,那個女子漂亮……我總沒有聽的興趣,因為除了雲姑而外,再也沒有女子可以佔領著我的愛情,引誘我的想像。我的愛情久已變為青草,在我的雲姑的墓土上叢生著;變為啼血的杜鵑,在我的雲姑的墓旁白楊枝上哀鳴著;變為金石,埋在我的雲姑的白骨的旁邊,當做永遠不消滅的葬禮,任你一千年也不會腐化;變為縹緲的青煙,旋繞著,纏綿著,與我的雲姑的香魂化在一起。朋友,我哪有心腸再談女子的事情,再做戀愛的美夢呢?……」 「高麗是濱著海的島國,你們只要是讀過地理,大約都是曉得的。說起來,我們的高麗實在是一個氣候溫和,風景美麗的地方。高麗三面濱著海,而同時又位於溫帶,既不枯燥,又不寒冷,無論山川也罷,樹木也罷,蒙受著海風的恩潤,都是極美麗而清秀的。高麗國民處在這種地理環境之中,性情當然生來就是和平而溫順的,所謂文雅的國民。可惜高麗自從被日本帝國主義者侵吞之後,文雅的高麗的國民沉陷于無涯際的痛苦裡,不能再享受這美麗的河山,呼吸溫暖的海風所蕩漾著的空氣。日本人將高麗鬧得充滿著悲哀,痛苦,殘忍,黑暗,虐待,哭泣……日月無光,山川也因之失色。數千年的主人翁,一旦淪於浩劫,山川有靈,能不為之憤恨麼?哎喲!我的悲哀的高麗!」 「維嘉!你大約知道鴨綠江是高麗與中國的天然的國界罷。鴨綠江口——江水與海水銜接的地方,有一雖小然而極美麗的C城。C城為鴨綠江出口的地方,因交通便利的關係,也很繁華;又一面靠江,一面憑海,樹木青蔥,山丘起伏,的確是風景的佳處。唉!算起來,我已經六年離開美麗的C城的懷抱了!我愛高麗,我尤愛高麗的C城,因為它是我的生長地;因為它是我與雲姑的家園,是我與雲姑一塊兒從小時長大的鄉土。朋友,我真想回到C城,看看我與雲姑當年兒時玩耍的地方,現在是什麼樣子了;但是,現在對於我李孟漢,這真是幻想啊!」 「C城外,有一柳樹和松樹維生的樹林,離城不過一裡多地。這樹林恰好位於海岸之上,倘若我們坐船經過C城時,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這一個黑烏烏的樹林,並可以看見它反射在海水中的影子。樹林中盡是平坦的草地,間或散漫地偃臥著有幾塊大石頭——它們從什麼地方搬來的呢?我可說不清楚。這塊樹林到冬天時,柳樹雖然凋殘了,然因有松樹繁茂著自己的青青的枝葉,並不十分呈零落的現象。可是到了春夏的時候,柳絲漫舞起來的綠波,同時百鳥歌著不同樣的天然的妙曲,鳴蟬大放起自己的喉嚨,從海面吹來令人感覺著溫柔的和風,一陣陣地沁得人神清氣爽——這樹林真是一個欣賞自然妙趣的所在啊!」 「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只要是天不下雨,有一對小孩——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差不多整日地在這樹林中玩耍。兩個孩子年紀相仿佛,都是六七歲的樣子;照著他倆的神情,簡直是一對人間的小天使!那個男孩子我們暫且不講,且講一講那個天使似的女孩子:她那如玫瑰一般的小臉,秋水一般的有神的眼睛,朱砂一般的嫩唇,玉筍一般的小手,黑雲一般的蓬鬆松的髮辮,更加上她那令人感覺著溫柔美善的兩個小笑渦,唉!我簡直形容不出來,簡直是一個從天上墜落下來的小天使啊!朋友,你們或者說我形容過火了,其實我哪能形容她于萬一呢?我只能想像著她,然而我絕對形容不好她。」 「這一對小孩子總是天天在樹林中玩耍:有時他倆在樹林中順著草地賽跑;有時他倆檢樹棍子蓋房子,笑說著這間廂房我住,那間廂房你住,還有一間給媽媽住;有時他倆撿小石頭跑到海邊拋到水裡,比賽誰拋得遠些,而且落得響些;有時他倆並排仰臥在草地上,臉向著天空,看一朵一朵的白雲飛跑;有時他倆拿些果品燒鍋辦酒席請客;有時他倆並排坐著,靠著大石頭,敘訴些媽媽爸爸的事情,聽人家說來的故事,或明天怎樣玩法;有時他倆手攜著手並立在海岸上,看船舶的往來,或海水的波蕩……他倆雖然有爭吵的時候,但總是很少,並且爭吵後幾秒鐘又好將起來,從未記過仇。他倆是分不開的伴侶,差不多沒有不在一塊兒的時候。一對小孩子無憂無慮,整日培育在自然界裡,是何等的幸福啊!」 「朋友,這一對小孩子就是十幾年前的我與雲姑。唉!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過去的已經過去,怎樣才能恢復轉來呢?怎樣想方法可以使我與雲姑重行過當日一般的幸福生活呢?想起來,我好生幸福,但又好生心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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