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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物史觀對於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解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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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緒言 倘若說,世界是上帝創造的, 那末,我就要問,上帝由何而產生? 可笑!人類自己創造了上帝, 而反以上帝為萬能。 舊經典對於世界之解釋,以為世界為神意所創造,生於無有,乃千古不變者,這一種愚笨而幼稚的思想,不能滿足現代人類求知的欲望了。幾千年人類所積聚的觀察及所經過的事實,皆與此類謬誤的觀念不能相容。現代的科學已發達到較高的一點,凡往昔所不能解釋者,現在皆能窮究精微,不遺餘力。地質學對於地質的分析,生物學對於動植物界的研究,皆顯明地指示我們,世界上沒有永遠不變之物。一切自然界都在不斷的發展中,亦即都在不斷的變動中。月球也罷,行星也罷,一切無機體也罷,一切有機體也罷,皆非忽然一時發生者,今日他們在吾人前呈如此的現象,也不知道經過幾許的變動而來。 自從達爾文學說出世以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兩句話成了生物界一個定案。人們既知動物的由來及其演變,自然把神意創造宇宙之說拋入天外雲邊,不復相信。哥白尼發現地球繞日而行,久已規定對於宇宙的法則之科學的唯物的觀念。我們現在可以說,此二人給了人類解釋自然界發展的鎖鑰。 自然界既如此,人類為自然界之一部分,能否逃出自然界的範圍?人們說,人類為萬物之靈,其發展演進當然非自然界所可比擬,我們可以用科學的唯物的眼光觀察自然界,絕不可以用科學的唯物的眼光觀察人類的自身。倘若這一句話是對的,那末,人類的歷史茫茫,我們將無從研究起;人類社會發展的方向,我們也無從而認識;我們是組成人類社會的分子,我們的行為又應以何為標準呢? 不!人類既為自然界的一部分,當然逃不出自然界範圍之外,人類社會的變動為人類社會生活之物資的基礎之變動的結果,若把人類社會生活之物質的基礎之變動的線索,考得清清楚楚,則知人類社會的發展原有一定的規律,並非沒有認識的可能。 馬克思以前,唯物史觀Histarieal materialism未成為科學之時,學者總未尋出人類社會發展的原則,因之,我們也就尋不得一個圓滿對於人類社會發展的解釋。法國大革命的代表,十八世紀的唯物論者一方面創立唯物的世界觀之堅固的根基,解釋自然界的真相;但是一涉及人類的歷史,他們完全陷於唯心論的幽谷。他們說思想支配世界,理性有管理人類社會的本能。凡一切不合於理性的,皆不宜存在;封建制度不合於理性,當然無長久存在的必要。他們高唱平等、自由及博愛的美歌,咒駡不合理的遺物。但到大革命以後,社會中矛盾的現象不但未減少,並且因之而劇烈;不合理性的事實,不但沒有消滅,並且因之而增加;所謂平等、自由和博愛到什麼地方去了呢?革命前理性被視為神聖的萬能,革命後理性不禁蒙了無限的羞辱!社會中自然有一種潛勢力規定社會前進的方向,不與理性的願望相符合。也好!有了此一番歷史的大經驗之後,在永遠的利益鬥爭之中,人們不得不另尋社會發展之內部的規律,不依賴單獨個人的意志與理性的規律。 這個社會發展的規律被科學的社會主義之創始人馬克思尋將出來。馬克思首先使歷史成為真正的科學,規定一嚴密的規律,而以唯物的觀點解釋一切過去歷史的事實及現在的現象,預言將來的趨向。馬克思指示我們研究人類社會真正的方法,他雖然沒有解釋唯物史觀的專書,但是我們可以在他《經濟學批評》的序言中,已可以得到唯物史觀之真確的概念。 稀奇!達爾文《物種由來》出世的一年(一八五九年)也就是馬克思《經濟學批評》出世的一年。一個探得生物界的隱密,一個發明人類歷史的真象。兩個偉大的學者給了我們對於世界及人類社會之一明瞭的概念。 二、生產力發展為人類社會發展的動力 人類離開動物界,能開始創造自己人類的歷史,僅僅從他會利用工具,並且會製造工具的時候始。尋找食物或與仇敵奮鬥,也有許多高等動物會利用工具,如猿猴拋石打敵手與用樹枝砌穴或打果實等。但是他們所利用的是現成的工具,而不知改變工具以適應自己的需要。唯一的會製作工具的動物即為人。因此人能使自然界適應自己,而自己很少的時候適應自然界。一切動物只能適應自然界的環境以圖生存,否則無生存的可能,而人則逃出此法則以外。一切動物種類的進化僅表現在自身自然的機官(角、牙、爪……)之改良,而人的進化則表現在改良人為的工具,發明人為的工具上面,而非自身的機官。工具成為人手的使徒及人與自然界的中間物。人有了此中間物之後,在生存競爭之中,超出於他動物界,他動物界適應自然界的環境為消極的、肉體的,而人適應自然的環境為積極的、技術的。 但是,人與他動物異者,不僅僅在於能使用工具,採取現成自然界的物品(如植物的果子、生肉……),並且有了工具之後,人能開始生產物品——使自然界所有的一切物料成為更有益的,更便利的。人開始種有用的一切植物及製造這些植物的果實豢養有用的動物,採取植物的纖維織成衣服,剝取動物的皮毛……這些都為他動物所不能。 利用工具經營生產的事業,人能創造給自己某種程度之生產力的積蓄。生產力發展之後,人類能在勞動的過程中積聚種種的經驗,養成種種精神上的習慣、技術的才能,換言之,生產力為人類文化的根本,也就是人類異於他動物之唯一的原因。 因此,唯物史觀的第一個原則:生產力發展為人類歷史發展的第一要素,或者說,生產力發展為人類歷史發展之唯一的動力。 三、人類社會發展與地理環境 馬克思說:「人類改變圍繞自己的自然界,同時也改變自己私有的特性。」這個意思就是,環繞人類的自然界對於人類的文化及生產力的發展,當然有巨大的影響。人類不能離開自然界而生存,人類勞動的對象亦超不出自然界的範圍,人類受自然環境的影響乃為不可免的事實。 大家久已知道,落居於某一地理環境之中,人不得不將自己的機體與社會的生活適應此地理環境,這是必然的事情。在熱帶之下,因為太陽輻射的原故,人們的面貌及皮膚不得不變為黑色。因此,人類的種族就發生區別,我們照著皮膚顏色區分五大人種的差別。並且氣候對於人類文化發展的程度及形式,亦有非常大的影響:處在熱帶的居民,因為自然界的供給已經充足,無再須人工探討的必要,生活條件毫不發生問題。生活條件既然充足,當然沒有鼓起人們勉力勞動,趨向發展的激力。因此,生產力凝滯不進;生產力既不前進,文化自然無發展的可能。在極寒帶的地方,自然界枯寂而嚴酷,居民以最大限度的勞力獲得最低限度的生活品;終日奔波於為生活而奮鬥之中,沒有些許的余時發展自己生產力的可能,生活無成為更富足更變動的機會。他們的文化又從何而發展起來呢?所以我們在最熱的地帶與最寒的地帶,都找不出高度的文化來。人類高度文化發展的地方都處在溫帶之下,因為溫帶地方,一方面天然物不十分的充足,還須要人們勤勉的勞動,而別一方面,人們的勞動皆可以得著實效,不致于空費精力。人們除了每日探求生活品之外,還有一部分的余時,在此余時之中,有了發展文化的機會。 至於地面是高原或是平地,河流之多寡,海岸之曲折等等,對於人類文化的發展亦有相當的影響。倘若某民族落居於高原之地、叢山深谷之中,與別民族無交通往來的機會,其文化的發展,當然亦隨之而局促。倘若某民族落居於海岸曲折之域,或河流交叉之間,交通既然便利,文化的發展當然有更多的機會。 最後,地土與埋伏在地土下財富的性質,對於生產工具與文化的形式,亦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如某地適於牧畜,某地適於農業,某地適於工業,皆為顯然的事實,我們絕不能把適於牧畜的地方變為適於農業的地方(指古代人類社會而言)。 因此,人類社會文化的發展,及此發展的方向、形式、速度,在最初期已為外界物質的勢力、自然界的條件、地理的環境所規定,完全不依賴於人類的意志。然而此種發展到了某一方向之後,就要受內部原因最大的影響,生產力要占第一個位置。生產力越發展,則地理環境的影響越減少,人類越能征服外界的條件。現在的歐洲人或美國人無論到某一地方,皆能安然生活,而使自然界屈為己用。 四、生產力與生產關係 人類非唯一的社會動物,但是人類是唯一達到社會共同利用工具的動物。因為人類能共同利用生產的工具,所以除了自然界的環境而外,同時又創造了社會的環境。這個意思就是,人類既然共同向自然界奮鬥,在此奮鬥的過程中,人與人之間,必相互發生一種關係。這種相互的關係以生產力的狀況而定,當生產力變動之時,此種相互的關係亦必隨之而變動。馬克思稱此相互的關係為生產關係。某一時代的生產關係,必與其生產力的狀況相符合。馬克斯主義當研究社會生活與社會發展的過程時,必以此生產力的分析為出發點。馬克思在《經濟學批評》的序言中說: 「人們加入一定的,不可免的,不依賴人們意志的關係——生產關係,此種生產關係一定與物質的生產力發展的程度相符合。」 在《哲學之貧困》一書中,馬克思又說: 「某一定的社會關係,如麻、布一樣,為人們的產品。社會關係與生產力的狀況有密切的關係。發明新生產力,人們改變生產的工具;而改變生產工具,供給生活的工具,同時人們亦改變一切自己的社會關係。」 我們在以上所引證的話之中,已得到唯物史觀真確的概念。唯物史觀以生產力為人類社會之唯一的、物質的、變動的要素,因為生產工具改變,社會關係亦隨之而改變;我們若欲研究歷史的過程,不得不先自研究生產力始。為明瞭此義起見,我們可以說出來幾條例證。 人類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可以分為以下的階段:一、漁獵時及採取植物的果實;二、遊牧;三、農業,此時期生活已經固定了;四、最後,各種工業,從手工業到現代機器的生產為止。每一階段有與生產力相符合的特殊的社會關係——特殊的社會生活的條件。如在原始共產主義時代(漁獵及採取植物果實時代),每一家族採取生活的物品,皆取共同的形式——共同勞動,共同分配,誰個也不能說某一獸為他單獨所擊殺的;所得的物品既然是共同的結果,當分配物品的時候,當然分不出差別來。在此種制度之下,人們間的關係——親愛自己的家族,仇視其他的家族與部落。此時代完全為共產主義的,沒有私有財產的存在、階級的區分及貧富的差別。 當漁獵不能供給某一部落的生活之時,於是轉而為遊牧。人們豢養某種禽獸,食其血肉,衣其皮毛。人們隨畜隊而飄流,此牧場無用時,則轉移於彼牧場。比較起來,遊牧比漁獵的生產力高得多了。遊牧不需要集體的工作,每人皆知自己所領有的畜隊,私有財產遂因之而產生。人們開始制做剩餘的物品。從前這一部落從彼一部落所捕獲的俘虜十九皆被屠殺,到了現在,此種俘虜不必屠殺,而可以強迫之工作,對於主人供獻利益。於是奴隸制度因之而生。 這一種奴隸與主人的關係之發展,在遊牧轉而為農業的時候更甚。當人口增多,牧場不足的時候,人們不得不固居某一地方耕種可供食的植物,農業遂因之而發生。私有財產的制度更加鞏固,奴隸制度更加發展。大家族分散為小家族,每一個小家族耕種自己一片土。於是起了階級的分化,發生了貧與富,壓迫者與被壓迫者的鬥爭。階級鬥爭既非常嚴厲,於是階級統治的組織——國家因之而發生,且保護富人、反對貧人的法律也因之而出現了。 固定農業的經濟為自然的經濟,每一家族製造自己所需要的生活品。至生產力更加發展之後,交易的行為因之而起,商業發展不已,自然的經濟不得不破壞了。工業隨著商業亦日漸發展起來,直到現代大工業的機器生產。在機器工業時代,人們間的關係與自然經濟時代大相懸隔。自然經濟時代,封建階級統治農民階級;現代資本經濟之下,資產階級統治雇傭的無產階級。若當封建時代,階級鬥爭尚未十分劇烈,則現代無產階級與有產階級鬥爭已達到極高點。現代一切國家的、社會的生活,可以說與封建時代大不相同。 綜觀以上,某時代生產力之發展的程度規定某時代生產關係——人與人的關係。有了固定的農業,地主與農奴的關係成立;有了大工業的生產,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關係成立。此種生產的關係,完全不依賴人們的意志,因為每人所參與的生產關係已經是現成的,農奴的兒子生下來即為農奴,絕不能轉變為地主,在資本主義社會之中,沒有生產工具的人當然要賣自己勞力于資本家,為資本家的雇傭工人。地主非某一農奴所創造的,資本家非某一工人所創造的,乃歷史的結果。若某一工人不願賣勞力于資本家即刻就要挨餓。 生產過程中人們相互間的關係構成經濟的結構——社會的基礎。一切社會的築物:國家的組織、法律、道德的觀念,科學的與哲學的思想,都建築在這個基礎的上面。每一社會的經濟組織與生產力發展的階段相符合,而某一社會的政治、思想,又依賴此經濟組織而立腳。因此,社會生活的變動,政治的、思想的演進,其根本的原因埋伏在經濟的組織中,而不應向哲學中、宗教中或文學中去搜尋。 生產力為唯物史觀研究社會發展的出發點,非常的重要。若不明了生產力的意義,則研究人類的歷史將無從入門。我今因限於時間,不能詳述。為使讀者更為明瞭生產力發展與生產關係變動起見,特列一表如下: 生產力發展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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