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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鸚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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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然而我也不願說。你呢,在北京讀了幾年書,現在變得什麼都不如你的意。你是一個新人物!我呢,年紀老了,老年人自然免不了他的見地,不過——若說到你的婚事,我無非是替你著想,自由結婚的人常常馬上又離婚了……不,我現在不說,」老頭子一面說,一面便慢慢的紅起臉。因為他的兒子不作聲,便又接下說:「你做小孩的時候多可愛……不,這也不說!我不是說你現在有什麼不好……但是,許多人都說你是一個——你不要冷笑——你到底是不是,我自然不能知道,不過象你這樣子,實在也很使我不安。你想,家裡面還有錢,至少過這一輩子總也足夠的,何必做什麼——一年到底行蹤不定,象一個叫化子。你冷笑什麼呢?……自然,我也知道,現在象我這樣的人,也是你要打倒的!……」這老頭子越說越激昂起來,終於那半白的鬍鬚在鼻尖下顫動了。 那少年便低聲的說: 「爸爸,你不要說這些好麼?假使要說話,我們只談父子之間的事情……你這次買了電車公司的股票麼?」說著,他折了一根天冬草,佩到胸領上,轉過身,向著老頭子微笑。 「沒有買——」老頭子還憤憤的說,「我已經成為老朽了,誰知道還能夠再活到多少日子……」 這時候少年忽然發現到,不知在什麼時候,那兩個他父親的如夫人,已悄悄的不見了。於是他不禁的便想到那烏黑的頭髮和半白的鬍鬚,在這之間,而感著一種被熱血所激蕩的那不平的敵意。他冷峭的望了他父親一眼。 「我是快死的人了!」老頭子忽然很難過的,太息了這一句。 「不要這樣說,爸爸!其實你是很有福的,住在這樣好的別墅裡,並且還有兩個……世界上找不出有許多象你這樣的人。」 「你又在罵我?」老頭子閃起眼光。 「一點也沒有這意思。」 於是兩個人便默著。這沉默一直拖延下去,到了一個僕人進來請吃夜飯的時候。 鸚鵡還在叫:「來客咧……」 三 在非常明澈的月光下,少年現著異樣苦悶的臉色,緩步的,循著那鵝蛋石的曲徑,走到了掛著鸚鵡的遊廊邊…… 「來客咧……」鸚鵡又叫起來了。 他站住,好生感慨的看著這鳥兒。月光正軟軟的射著毛羽,鸚鵡顯得柔潤而且放光,使人會想到神話中的美的天使。 「然而你依然是一隻可憐的鳥兒,」少年想,「醜的老鴉也比你自由得多了!」因而他想到那兩個青年的女子,他父親的如夫人,不正象這只鸚鵡,三者是同一的命運麼?他憤然了,一種同情心的鼓動使他作了這樣的反抗: 「飛去!人沒有權利來鎖住你!」 於是他走近去……鸚鵡卻受嚇了,不住的跳,驚慌的左右躲避,而且叫著近於悲哀的聲音……並且,有幾次還用那堅實的嘴來啄少年的手,以及用銳利的腳爪來抓。那鮮紅的血,雖是已湧了出來,沿著手面流到肩膀上,然而少年還不住手,只管想法解開那鸚鵡的腳練。不久,腳練除下了,少年感著愉快的望著,一面拿出帕子來擦去手臂上的血痕。他便祝福似的大聲叫: 「飛去,可憐的鳥兒,你已經有你自由了!」 可是,那鸚鵡,那得了解放的鸚鵡,卻彎起腳,拖開一隻翅膀,感著失了習慣的那種不方便,而驚疑著。 「飛去……」少年喊,揚起染著鮮紅血的手帕。 鸚鵡卻只管站在架上。 「飛去呵!……」少年把手帕飄近了,鸚鵡便又吃驚起來,錯亂的跳,又用腳來抓。 少年不住的喊,不住的飄揚手帕,鸚鵡也就不住的而且更驚慌起來,甚至於怯怯的,慮著什麼傷害似的死命抓住那銅架。少年有點懊惱了,心想:「這東西,經了人們的鐐鎖,反忘了它的本能!」這樣想,又覺得這鸚鵡的可憐,便又喊:「飛去!」而又用手帕去趕它。 鸚鵡還是那樣的驚慌,怯怯的抓住架子。 終於,少年有點生氣了,便用力把鸚鵡捉下來,向空中一放……在月光中,這雪白色的鸚鵡變得更美了,象一小堆雪花似的飄著。然而,一刹那,這鳥兒又無力的從空中落了下來,站在草地上。少年又懊惱著。他於是又悄悄的捉住了它,拿了一隻扶梯,爬上去,把它放到滿著綠陰的洋槐樹的枝上。這鳥兒便站在那裡。少年感著異樣快樂的把微笑向著它,祝福道: 「飛去,到你的世界去,現在,你比我好多了!」 為了這種事,這一夜少年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少年醒來時,將近中午了。陽光燦爛著,從窗上吹入了蘭草的氣味,他想起昨夜的事,覺得在他的眼前也居然現著一個光明的世界。 「那鳥兒一定多末幸福呵,它或者就發生了它的戀愛……」少年滿著美感的這樣揣想。於是他起身到園裡去散步。 「來客咧……」忽然他又聽到這聲音,當他走近那遊廊的時候。他吃驚的舉眼回顧,原來在那個黃銅架上,昨夜被他放走的那只鸚鵡又在那裡跳著。 (1928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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