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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鸚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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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雪白的鸚鵡在一隻黃銅的架上跳著。每天,好象這生物都滿快活。它時時把勾似的堅實的嘴放到杯子裡,飲了水或吃了糧食,便跳起來了,腳練響著,使得那懸在空中的架子不住的搖動。當它吃過了糧食或飲了水,它的嘴便磨著架上,磨了許久,這動作,如同人類吃了東西之後要擦嘴或洗臉的習慣。它常常玩著腳練子,發出金屬的聲音,好象這就是一種遊戲。它高興了,最高興的時候,便是展開它的翅膀,叫著它本能的語言…… 這鸚鵡在這一家宅,已經有兩年之久了。 當主人把它買來的時候,它還是一隻雛鳥,小而且弱,然而現在已經非常的強壯了,又豐滿,又美。這如同一個小女孩到了少女時代。它的冠,那奇怪的綠色的冠,高貴地長在她全身純白的頭頂上,便顯得這鳥兒也有一種特別美觀的裝飾:這一點綠色的冠是襯出了多少那羽毛雪白的光澤。 她的主人是一個曾受了三等嘉禾章的退了職的官員,是一個因營養的豐富而頗康健的將近六十歲的老頭子。自從退了職,這是五年前的事,他便足足化了兩萬元,在臨城不遠的野外修了一座別墅,就歸隱在那裡。這老頭子,雖說除了妻之外,還擁著兩個正在青春的如夫人,然而他也非常沉溺于古雅的嗜好——這就是一種隱士生活的憧憬使他修了這個別墅,而且,他買了鸚鵡。第一隻鸚鵡買來時就是半老的,所以過了春,便死掉了。這於他,因為覺得自己是一個隱者,隱者應該有這樣博愛,便模仿了古名士的風流而親身把她埋了,立一塊碑,上面刻著「鸚鵡塚」之外還附著一首詩。於是為了隱士所居必有的一種點綴,他又買了一隻鸚鵡——這就是現在在黃銅架上跳著的。 這鸚鵡是掛在繁密的洋槐樹旁邊的遊廊下面。在那裡,每天——幾乎是時時,她的主人便同著兩個年輕的女子,站著,仰著頭看她。並且向它做出各種親昵的模樣。每次都拍著巴掌,一面教它說:「來客咧……」鸚鵡呢,卻只是跳著,或是張一張翅膀,叫幾聲人類所不懂的語言。 然而這樣的經過了許久,有一天,鸚鵡終於跟著說話了。 「來客咧……」鸚鵡學著叫,先是很含糊,不久就分明了,而且每見人來時便叫。 二 這一天,近于薄暮的時候,殘照的餘輝映到遊廊上,鸚鵡的雪白毛羽上披了淡淡的紅光,感著快樂似的在架上跳著。 它看見來了一個人影,便叫起來了: 「來客咧……」 正在低著頭走向這邊來的人影,便停了步,仰起頭,驚愕的四顧,顯然這個人在家宅中聽見這叫聲,還是第一次。 「來客咧……」鸚鵡又繼續叫。 這聲音便吸住了那個人的視線。他便走近來。 鸚鵡更叫得大聲了,並且跳著,張開翅膀,好象表示它真正的看見了一個生客。 那個人便站到遊廊的一邊,看著這鳥兒。這時,一種新的感想便攏住他,使他不禁的凝望著,發了許久的呆。隨後他走開了,心裡還不住的這樣想:「可憐的鳥兒……毛羽這樣純潔……卻鎖在銅架上……」 鸚鵡還在叫,然而這人影已走進一間房裡了。那裡面,電燈的光燦爛著,點著裝飾華麗的四壁,一個銀鑄的「壽星」在橫桌上反吐出白光;一切的器具都有一種奪目的色彩。兩個年輕的女子便倉皇的,想回避生人似的站起來…… 「一家人……」坐在她們對面的,隱者模樣的老頭子,看清了走進來的人,便這樣說,於是她們又坐下了。 「你從那裡來?」他問。 「從媽那裡。」少年沉靜的回答;他站到一隻花盆架前面,抖開手巾去揩那流出的鼻水。 「怎麼,你受了涼?」老頭子屬關心的詫異的問。 「大約是吧。」 「那末,吃一點薑茶——」一個女子便親切的插口說。 「對了。你吃過沒有?」 「不,」少年只是機械似的回答:「不用。」 看著這少年的神氣,老頭子便有點感觸似的,摸著一小叢半白的鬍鬚,側著頭,不知想著什麼去了。少年便轉過身,無聊似的玩著花盆上的天冬草的子。兩個女子也都默著。鐘擺聲便充滿了這房裡。 過了一會,老頭子偏過臉,感慨的喃喃說: 「你還是這樣的固執……」 少年便轉過身來問,「爸爸,你說的是我的不吃薑茶麼?」說了,便又玩著天冬草。 「流鼻水,又不吃薑茶,這固然也是你的固執……但是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你說的是我的婚事麼?」少年冷靜的問,並不轉過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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