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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癲(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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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國有律,治家有法……」象誦經般,他擺著頭,喃喃地自語。 這時,除了伯母在跪,我們小孩子呆呆地站在門邊,在桌旁,還有姨太,清嫂,淑姊,和淑姊夫,他們這幾個人都駭的呆了,毫無聲響的端坐著,彼此用愁苦的眼光去傳遞,似要從其中得到解救,和計議一種脫身的方法,但始終每個人都守著沉寂,誰也不敢先動步,或是做出什麼脫身的樣兒。 照我們澧縣的禮節,凡是長輩做了什麼過錯,那都是小一輩的人去承受,抵擋,或求寬免,那末對於這個伯母的跪,照常例,毫無疑義的,自姨太太以及我們小孩子,無論如何是不應安然在旁觀。然而在這時,在這異常狀況底下,卻不同了,我們都知道眼前所應做的事,縱然的,也終於不敢去做。倘是不,在這個酒癲子沒有命令或允許之前,要自由,那是不行的,萬一姑且嘗試的自由去行動一下,給他瞧見,那就等於一種禍事了。大家都明白這緣故。 這屋裡,於是除卻酒癲子在喃喃,便是一片無限大的嚴肅和靜寂。 在大家如同木偶的靜默裡面,跪在祖宗神龕前的伯母忽然開口了。 「夠了吧!」她的聲音帶點哭樣。 「什麼,這樣快,那不行的!」 「我實在受不起了!」 「那不行的!」 沒有法,伯母只得繼續的再跪下去。 看情形,太不象樣了,淑姊就冒險的向伯伯求寬免。其實,她也知道,在這個酒癲子正發著酒癲的時候,要平和,一切只有服從,只有象棉絮一般柔軟,讓他變態的意志去暢所欲為,去支配;如不然,那就更糟了:因為在這時,關於解釋和求懇的語言只是他的仇敵,必定的,會把他的酒癲弄得更凶,更暴,更炎熾了。所以,象大家所憂慮的,當伯伯聽見了淑姊替伯母求寬免的言詞,就大叫: 「你們是一夥,都該打死的!」 可怕的眼光盯著我們,他又宣示那種不容人抵抗,躲避,或求赦的命令了。 「都給我跪下!」 這真是一種極酷刻的苦刑!跪,這行為,在敬神、祭祖,和拜夀的時候,已經是充滿著很可笑的奴隸的意味,倘若其動機,是由於嚴威的命令去促成,這簡直是一種異常可恥的侮辱!幸而好,在那時,我的年紀尚小,不很明瞭跪的意義,所以為避免更可怕的壓迫,但也多半是膽怯的緣故,便不自主的把小腿彎下了,於是我們幾個小孩子就肩挨肩,有的臉對臉的跪在房門邊。 伯伯從太師椅上站起,把銀鑄的小酒壺打倒桌下,桃源石的小酒杯也從手中擲出,摔成粉碎:這自然是另一種示威,顯示給還不曾跪下的姨太,清嫂,淑姊和淑姊夫。 聽到酒杯破碎的響聲,我不禁地心兒一跳,詫異的,因為在平常,看伯伯瘦弱的帶著病態的樣子,卻沒有料到他竟有這種大的力量,會把堅實的酒杯子摔得這樣粉碎,又這樣響。 清嫂於是跪下了,從我們這面看去,她只剩一個臉兒露在桌邊上,淑姊也照樣。姨太呢,她看看伯伯,好象要憑那原有的溫愛,去求得對於這苦刑的寬宥。但伯伯拒絕她了,也許還沒有懂到她這層深含的意思。 「跪下!」也是很兇暴的聲音。 因為淑姊夫非常為難的在躊躇,伯伯那可怕的眼光就轉問到他。 「你,單是你,不聽我的話麼?」 「當然聽。」 「自古雲,女婿即半子,知道麼?」 「知道。」淑姊夫盡含笑。 「那末,我說跪,你為何還站著?」 「我想選擇一個地方。」 「豈有此理……」 伯伯忽然閉起眼睛,沉思著,象有遠慮的樣子。因此,淑姊夫得了空閒,他默默地看望到在跪的眾人,大家全現著愁苦。 「不要你跪,」伯伯張開眼,怒視著淑姊夫。「給我滾開吧!」象這話,滿著惡意的,發自酒癲子口中,真是一種意外的僥倖,也等於僅有的一個奇跡。但淑姊夫卻分外躊躇起來了,這自然是因為眼看著許多人都在跪,都在酒癲子的底下受苦刑,而自己卻單獨地逍遙於禍外,照人情,是有點不好意思吧。可是,酒癲子在癲時所說的話,如同聖旨,不容人違悖的,於是他雖欲留戀這禁地,也只得走開了。他腳步遲延地走到房門邊,便低聲向我們說: 「不要怕,酒癲待一忽就會好的。」 對於淑姊夫,象這樣的與眾特異,單是我,就夠生了許多羡慕,我靜心的期待著和他同等的待遇,所謂「滾」,然而這奇跡已不可再見了,只聽伯伯在咕嚕中,忽又粗聲的叫: 「這樣子跪不行!這樣子跪不行!」 各人的眼光就怯怯的望到他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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