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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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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燈的光把房子充滿著美麗的輝煌。那印著希臘圖案的壁紙閃著金光和玫瑰的顏色。許多影子,人的和物件的,交錯地掩映在這眩目的紙上,如同在一片燦爛的天邊浮著一些薄雲。香煙和雪茄煙的煙氣不斷地升起來,飄著,分散著。那放射著強度光芒的電燈,三條銀色的練子一直從天花板上把它吊得高高的,宛如半個月球的樣子。燈罩是白種人用機器造成的一種美術的磁器,那上面,淡淡的印著——不如說是素描著希拉西士與水中的仙女,是半裸體的在水池中露著七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在壁臺上,放著一尊石刻的委娜司,和一隻黑色古瓶上插著一些白色的花,好象這愛神要吻著這初開的花朵。壁爐上的火是不住地轟騰著,熊熊的火光,象極了初升的朝陽映在洶湧的海浪上。一幅伊卡洛士之死,便從這火光中現著偉大的翅膀,以及幾個仙女對於伊卡洛士的愛惜。斜對著這一幅圖畫,是一個非常分明地,半身女人的影子,年青和美,這是一張素裳女士最近的相片,也就是她作為這一個生日的紀念品。這張相片,便是這一家宅成為熱鬧的緣由。許多人都為了她的生日才如此地聚集著。這時的男客們和女客們,大家都喝過了酒,多少都帶著點白蘭地或意大利紅酒的氣味,而且為了這一個慶祝素裳女士的生日,大家都非常快樂地興奮著。雖然是分開地,在有彈力的,繡著金線的印度緞的沙發上,各人舒服地坐著,躺著,但彼此之間都發生著交談和笑謔的關係,帶著半醉態的自由的情感。這客廳裡,自從許多人影在輝煌的燈光中搖晃著,是不曾間斷地響著談話和笑聲,正如這空間也不斷地流蕩著幾盆梅花的芬香一樣。 這時的女客們中,許多人又重新讚美了女主人的相片,有的說光線好,有的說姿態好,有的說象極了,有的又說還不如本人好看。於是蔡吟冰女士便承認照相是一種藝術,她向著她的朋友沈曉芝女士說: 「如果拍影機更進步,以後一定沒有人學寫生了。」 可是沈曉芝只答應了一句,便偏過臉去,聽一些人談論著柯倫泰夫人的三代戀愛問題。 夏克英女士正在大聲的說: 「……性的完全解放……」 另一個女士便應和說: 「對了,只有女人才同情女人。」 有幾個男客靜悄悄的說: 「這是打倒我們的時候了。」 夏克英又繼續的說,但她一眼看見女主人進來了,便站起來拉著她連聲的問: 「素裳,你對於柯倫泰的三代戀愛覺得怎樣?我非常想聽你的意見。」 素裳把眼睛向這客廳裡一看;徐大齊和許多政界党界要人正在高談著政局的變化和黨務的糾紛。那個任剛旅長顯得英氣勃勃的敘述他的光榮歷史——第一次打敗張作霖的國奉戰爭。兩三個教育界的中堅分子便互相交換著北大風潮的意見。什麼人都很有精神地說笑著。只有葉平一個人孤孤獨獨的不說話,坐在壁爐邊,彎著半身低垂著頭,不自覺的把火鏟打著爐中的煤塊,好象他深思著什麼,一點也不知道這周圍是流蕩著複雜的人聲和濃郁的空氣。於是她坐下來,一面回答說: 「我沒有什麼意見。」 「為什麼呢?」 「…………」 夏克英接著問: 「你不想說麼?」 素裳便笑著低聲向她說: 「你還問做什麼呢?你自己不是早就實行了麼?也許你已經做過第四代的——所以柯倫泰的三代戀愛在你是不成問題了。」 夏克英便做了一個怪臉,把眼睛半閃了一下,又說: 「我沒有力量反抗你這一個天才的嘴。但是,我問你的是問題上的意見,並不是個人——」 素裳只好說: 「誰願意怎樣就怎樣。在戀愛和性交的觀念上,就是一個人,也常常有變更的:最好是自己覺得是對的便做去好了。」 蔡吟冰和沈曉芝便非常同意了這幾句話;夏克英也轉過臉去,又和一些男人辯論去了。 素裳便站起來,向著壁爐走去,那桃花色的火光映著她身體,從黑色的綢衣上閃著紫色的光,她走到葉平的身邊,說: 「怎麼?你都不說話,想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想,」他仍然拿著火鏟,一面抬起頭來回答:「我只想著我的一個朋友快來了。」 「是誰?」 「和我最好的一個朋友,大學時代的同學,我們從前是住在一間房子裡。我常常把他的衣服拿到當鋪去。今夜十二點他就要來到了,來北平完全是來看我,因為他不久就要到歐洲去。」 「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個好朋友。一個好朋友多麼不容易!現代的人是只講著利害的。」 「對了。現在得一個好朋友恐怕比得一個情人還難。」葉平看了手錶便接下說:「我現在就到東車站接他去。」於是他站了起來,向大家告別了。 素裳又坐到夏克英旁邊,她帶著感想地看著壁爐中的火。不久男客和女客都走了。徐大齊便打著呵欠地走過來,挽著她,一面告訴她,說他明天八點鐘就得起來,因為市政府有一個特別會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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