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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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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樣的閒談著,慢慢地把話鋒轉變了,轉到他們的工作,策略,新加入的同志以及蘇聯的經濟和教育等的建設。隨後,他們的談話轉到了上海的罷工風潮。 「這一次內外棉織會社罷工風潮的擴大……」王振伍開頭說,帶著非常關心的神氣。 劉希堅也不象懶散的樣子了,他從籐椅上端坐起來,把香煙頭「吱」的一聲丟到痰孟裡。 他們便興奮地談著。彼此都對於這罷工的社會根據作了深切的檢討。 劉希堅,他從經濟問題觀察今日的帝國主義。「無論帝國主義在我們中國將施行怎樣的威力,帝國主義的自身雖已取得暫時穩定,而總的方面是趨向於崩潰的,那末社會主義革命的爆發是不可避免的。」接著他補充一句——「這次上海的罷工風潮應該使它擴大到全國……」 王振伍同意了他的話。只說: 「我認為這一定要擴大;並且擴大起來的結果,不僅是中國勞動者對於帝國主義底資本家的反抗,還深入地造成中國各階級的聯盟而發生民族革命的運動。」 劉希堅沉思著。 「但是,」他帶著思索的說:「民族革命縱然成功了,然而終究是不能長久的,因為這時代的要求是階級鬥爭的尖銳化。」 「自然,」王振伍回答說:「那只是一個階段。」 談話就停頓了。 劉希堅又燃上一支香煙,又靠在籐椅上,吐著連環的煙圈…… 暫時的沉默之後,王振伍重新告訴他一個消息: 「早上我聽說,在顧正洪追悼會上被捕的四個學生,已經被英巡捕房槍斃了。」 「你從那裡得來的?」劉希堅驚詫的問。 「從一個通信社。不過這事情的發生是可能的。現在帝國主義所採取的壓迫手段,是越來越暴戾越殘酷的。我們不能夠把『國際公法』來評衡帝國主義對於半殖民地的行動。所以,」王振伍帶著不平的聲音接下說:「四個學生被違法的執行槍決,的確不能看做意外的事情。」 「如果這樣,」劉希堅卻平靜的說:「那好極了,風潮就立刻擴大起來了,說不定就會擴大到全國呢。」 王振伍想著什麼似的不作聲。 劉希堅便接著說: 「我認為帝國主義應該聰明一點;否則,那舉動,實在對於世界的帝國主義都沒有利益。因為,那槍斃四個學生的槍聲,我認為是替我們的民族革命放一個發動的信號。」 「我不象你這樣樂觀的觀察,」王振伍有點陰鬱的說:「殺死幾個半殖民地的人民,這不過是帝國主義很平常的玩笑吧了。」 「不錯,」劉希堅回答說:「我們不管他們是玩笑或者是策略,我們只是看那事情的影響和效力,是不是和帝國主義沒有利益。」 顯然,王振伍對於帝國主義的野蠻行為,是深深地感著憤慨的。他的臉頰在討論著罷工風潮的事件之中,已漸漸的發燒起來了。在他充足的眼神裡,灼閃著熱烈的光…… 「現在,」他最後興奮地,卻又客觀的說:「我們等著,等著我們民族革命的爆發!」 於是他看了一下左手上的那只車掌的手錶——「十點半鐘了。」他說,便帶著新時代將臨的信仰,欣然地和劉希堅緊緊的握一握手,走了出去。 劉希堅又重新燃上香煙,而且重新靠在籐椅上,可是他沒有吐著煙圈了,只把香煙挾在手指間,讓它自然地消蝕著。 這時他的思想是紛亂的。許多複雜的問題和嚴重的事件都擠在他的腦子裡:內外棉織會社的罷工——槍殺工人——拒絕工人上工,和文治大學學生的被捕,上海大學學生的被捕,以及帝國主義的橫暴行為,都強烈地刺激著他的神經。尤其是這風潮的擴大,將怎樣地造成中國民族革命的諸問題,更深深的釘在他的腦筋裡。 他漸漸的由沉思感到苦悶了。「冷靜一點,」他向他自己警告說:「在昏亂的頭腦裡是解決不了什麼的。」便丟下香煙,跑到院子裡。 在繁星閃耀的天幕底下,他一連作了五六個深呼吸。北京的夏天的夜,是涼快的,空間飄蕩著清涼的微風。他的精神便爽然了。仿佛他的頭腦注射了什麼藥水,立刻清醒而警覺起來。隨著他把手插在褲袋裡,暫時丟開那各種問題和事件,只當做休息的散步似的,在寬敞的院子裡徘徊著。 院子的兩旁射出黃色的燈光,隱約地照著他來回散步的影。周圍的安靜使他一步一步地聽出他的皮鞋踏在磚塊上的聲音。夜是靜寂的,一切在陽光底下的煩聲,也都在夜色裡靜寂著。只有遠處汽車的喇叭和附近的蛙鳴,斷斷續續地流蕩在清涼的空氣裡。 他覺得在這樣的夜色裡散步,懷著無所憂慮的心情,的確有一種怡然自得的樂趣,如同解放了全身的一切,歡喜而且舒服的。 「然而是——」他自己分析的想:「小布爾喬亞才能夠的一種閒暇的享樂呀……」想著便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這時,在他周圍的靜寂的空氣,突然地破裂了,一種強烈的喊聲激動了整個的夜,把一切都驚醒而且擾亂了。 他驚覺地聽著這可怕的喊聲: 「號外——上海大屠殺號外!」 他立刻跑到大門外去。 胡同裡很黑。街燈吐著慘黯的光。小小的黑影在那裡跑動…… 「賣號外的,這裡!」他焦急的高聲的喊。 一個小孩子喊著跑過來了。 他急促的買了一張,飛快的跑到房子裡,於是在明亮的電燈底下,在他驚慌的眼睛裡,跳著一串可怕的字—— 英巡捕房連開排槍射擊數千徒手群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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