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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篇 古代哲學的終局 第一章 西曆前三世紀之思潮(4)


  §四、騶衍

  騶衍,齊人。《史記》說他到梁時,梁惠王郊迎;到趙時,平原君「側行襒席」;到燕時,燕昭王「擁彗先驅」。這幾句話很不可靠。平原君死於西曆前251年,梁惠王死於前319年(此據《紀年》,若據《史記》,則在前335年),梁惠王死時,平原君還沒有生呢。《平原君傳》說騶衍過趙在信陵君破秦存趙之後(前257年),那時梁惠王已死六十二年了(若依《史記》,則那時惠王已死了七十八年),燕昭王已死二十二年了。《史記集解》引劉向《別錄》也有騶衍過趙見平原君及公孫龍一段,那一段似乎不是假造的。依此看來,騶衍大概與公孫龍同時,在本章所說諸人中,要算最後的了(《史記》亦說衍後孟子)。

  《漢書·藝文志》有《騶子》四十九篇,又《騶子終始》五十六篇,如今都不傳了。只有《史記·孟荀列傳》插入一段,頗有副料的價值。《史記》說:

  騶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聖之篇,十余萬言。其語閎大不經,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

  這是騶衍的方法。這方法其實只是一種「類推」法。再看這方法的應用:

  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次並世盛衰,因載其機祥度制,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知列中國名山、大川、通穀、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

  騶衍這個方法,全是由已知的推想到未知的。用這方法稍不小心便有大害。騶衍用到歷史、地理兩種科學,便不合宜了。歷史全靠事實,地理全靠實際觀察調查,騶衍卻用「推而遠之」的方法,以為「想來大概如此」,豈非大錯?《史記》又說:

  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

  這是陰陽家的學說。大概當時的歷史進化的觀念已很通行(看第九篇第一、二章及本篇下章《論韓非》)。但當時的科學根據還不充足,故把歷史的進化看作了一種終始循環的變遷。騶衍一派又附會五行之說,以為五行相生相勝,演出「五德轉移」的學說。《墨辯·經下》說:

  五行無常勝,說在宜。《說》曰:五合水土火,火離然(五當作互)。火鑠金,火多也。金靡炭,金多也。合之府水(道藏本、吳鈔本作木),木離木。

  此條有脫誤,不可全懂。但看那可懂的幾句,可知這一條是攻擊當時的「五行相勝」說的。五行之說大概起於儒家,《荀子·非十二子篇》說子思「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可以為證。騶衍用歷史附會五德,於是陰陽五行之說遂成重要學說。謂之五行」,可以為證。騶衍用歷史附會五德,於是陰陽五行之說遂成重要學說。到了漢朝這一派更盛。從此儒家遂成「道士的儒學」了(看中卷第十四篇第五章)。

  騶衍的地理學雖是荒誕,卻有很大膽的思想。《史記》說他:

  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於是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乃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

  這種地理,雖是懸空理想,但很可表示當時理想的大膽,比那些人認中國為「天下」的,可算得高十百倍了!

  《史記·平原君傳》《集解》引劉向《別錄》有騶衍論「辯」一節,似乎不是漢人假造的。今引如下:

  騶子曰:……辯者,別殊類使不相害,序異端使不相亂;抒意通指,明其所謂;使人與知焉,不務相迷也。故勝者不失其所守,不勝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辯可為也。及至煩文以相假,飾辭以相悖,巧譬以相移,引人聲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不能無害君子。

  這全是儒家的口吻,與荀子論「辯」的話相同(看上篇第三章)。

  參考書舉要:

  馬驌:《繹史》卷一百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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