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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別墨 第三章 論辯(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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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歸納)的細則 自密爾(Mill)以來,歸納的研究法,大概分為五種:(一)求同;(二)求異;(三)同異交得;(四)求餘;(五)共變。 這五術,其實只有同異兩件。「求餘」便是「求異」,「共變」也就是「同異交得」的一種。《墨辯》論歸納法,只有(一)同、(二)異、(三)同異交得三法。 (甲)同。《經上》說:「同異,而俱於之一也」(之同「是」)。此言觀察的諸例,雖有異體,卻都有相同的一點。尋得這一點,便是求同。 (乙)異。《墨辯》沒有異的界說。我們可依上文「同」的界說,替他補上一條道:「異,同而俱於是二也。」所觀察的諸例,雖屬相同,但有一點或幾點卻不相同。求得這些不同之點,便是求異法。 (丙)同異交得。《經上》云:「同異交得知有無。」這是參用同異兩術以求知有無的方法。物的「同異有無」很不易知道,須要參用同異兩種才可不致走入迷途。《經上》說: 法同則觀其同,法異則觀其宜止,因以別道。《說》曰:法取同,觀巧轉。法取彼擇此,問故觀宜。以人之有黑者有不黑者也,止黑人;與以人之有愛於人,有不愛於人,止愛(於)人:是孰宜止?彼舉然者,以為此其然也,則舉不然者而問之。 《經說下》云: 彼以此其然也,說「是其然也」。我以此其不然也,疑「是其然也」。 這兩段都說該用「否定的例」(不然者)來糾正推論的錯誤。例如人說「共和政體但適用於小國,不適用於大國」,又舉瑞士法蘭西……為證。我們該問「你老先生為什麼不舉美國呢?」這裡面便含有「同異交得」的法子。《經下》又說: 狂舉不可以知異,說在有不可。《說》曰:狂舉。牛馬雖異(舊作「牛狂與馬唯異」,此蓋由舉字初誤作與牛兩字。後之寫者,誤刪一牛字,以其不成文,又誤移牛字於句首耳。唯通雖字),以「牛有齒,馬有尾」,說牛之非馬也,不可。是俱有不偏有偏無有。曰牛之與馬不類,用「牛有角,馬無角」,是類不同也。 「偏有偏無有」的偏字,當作遍字(吾友張君崧年說)。《易經·益卦·上九象》曰:「莫益之,偏辭也。」孟喜本作「遍辭也」,可見遍偏兩字古相通用。這一段說的「遍有遍無有」,即是因明學說的「同品定有性,異品遍無性」。如齒,如尾,是牛馬所同有,故不能用作牛馬的「差德」。今說「牛有角,馬無角」,是舉出「牛遍有,馬遍無有」的差德了。這種差德,在界說和科學的分類上,都極重要。其實只是一個「同異交得」的法子。 以上說《墨辯》論「辯」的方法。《小取篇》還有論各種論辯的許多謬誤,現今不能細講了。 §《墨辯》概論 《墨辯》六篇乃是中國古代第一奇書,裡面除了論「知」論「辯」的許多材料之外,還有無數有價值的材料。今把這些材料分類約舉如下: (一)論算學。如「一少於二而多於五」諸條。 (二)論形學(幾何)。如「平,同高也」;「中,同長也」;「圓,一中同長也」;「方,柱隅四讙也」諸條。 (三)論光學。如「二,臨鑒而立,景到,多而若少,說在寡區」;「景之大小,說在地缶遠近」諸條。 (四)論力學,如「力,形之所以奮也」;「力,重之謂,下與重奮也」諸條(以上四項,吾友張君准現著《墨經詮損》專論之)。 (五)論心理學。如「生,形與知處也」;「臥,知無知也」;「夢,臥而以為然也」諸條。 (六)論人生哲學。如「仁,體愛也」;「義,利也」;「禮,敬也」;「孝,利親也」;「利,所得而喜也;害,所得而惡也」諸條。 (七)論政治學。如「君,臣萌(同氓)通約也」;「功,利民也」;「罪,犯禁也」諸條。 (八)論經濟學。如「買無貴,說在仮其賈」。《說》曰:「買,刀糶相為賈。刀輕則糶不貴,刀重則糶不易。王刀無變,糶有變。歲變糶則歲變刀。」又說「賈宜則讎,說在盡」。《說》曰:「賈,盡也者,盡去其(所)以不讎也。其所以不讎去,則讎,正賈也。」這都是中國古經濟學最精采的學說。 以上八類,不過略舉大概,以表示《墨辯》內容的豐富。我這部哲學史,因限於篇幅,只好從略了(吾另有《墨辯新詁》一書)。 如今且說墨家名學的價值。依我看來,墨家的名學在世界的名學史上,應該占一個重要的位置。法式的(Formal)一方面,自然遠不如印度的因明和歐洲邏輯,但這是因為印度和歐洲的「法式的邏輯」都經過千餘年的補綻工夫,故有完密繁複的法式。墨家的名學前後的歷史大概至多不出二百年,二千年來久成絕學,怪不得他不會有發達的法式了。平心而論,墨家名學所有法式上的缺陷,未必就是他的弱點,未必不是他的長處。印度的因明學,自陳那以後,改古代的五分作法為三支,法式上似更完密了;其實古代的五分作法還帶有歸納的方法,三支便差不多全是演繹法,把歸納的精神都失了。 古代的「九句因」,很有道理;後來法式更繁,於是宗有九千二百餘過,因有百十七過,喻有八十四過,名為精密,其實是大退步了。歐洲中古的學者,沒有創造的本領,只能把古希臘的法式的論理演為種種樣式。法式越繁,離亞裡士多德的本意越遠了。墨家的名學雖然不重法式,卻能把推論的一切根本觀念,如「故」的觀念,「法」的觀念,「類」的觀念,「辯」的方法,都說得很明白透切。有學理的基本,卻沒有法式的累贅。這是第一長處。印度希臘的名學多偏重演繹,墨家的名學卻能把演繹歸納一樣看重。《小取篇》說「推」一段及論歸納的四種謬誤一段,近世名學書也不過如此說法。墨家因深知歸納法的用處,故有「同異之辯」,故能成一科學的學派。這是第二長處。 再說墨家名學在中國古代哲學史上的重要。儒家極重名,以為正名便可以正百物了。當時的個人主義一派,如楊朱之流,以為只有個體的事物,沒有公共的名稱:「名無實,實無名,名者偽而已矣。」這兩派絕對相反:儒家的正名論,老子、楊朱的無名論,都是極端派。「別墨」於兩種極端派之間,別尋出一種執中的名學。他們不問名是否有實,實是否有名。他們 單提出名與實在名學上的作用。故說:「所謂,實也;所以謂,名也。」實只是「主詞」(Subject),名只是「表詞」(Predicable),都只有名學上的作用,不成為「本體學」(本體學原名Ontology,諭萬物本體的性質與存在諸問題)的問題了(別墨以前的實,乃是西洋哲學所謂Substance,名即所謂Universals,皆有本體學的問題,故有「有名」「無名」之爭)。這是墨家名學的第一種貢獻。中國的學派只有「別墨」這一派研究物的所以然之故。根據同異有無的道理,設為效、辟、侔、援、推各種方法。墨家名學的方法,不但可為論辯之用,實有科學的精神,可算得「科學的方法」。試看《墨辯》所記各種科學的議論,可以想見這種科學的方法應用。這是墨家名學的第二種貢獻。墨家論知識,注重經驗,注重推論。看《墨辯》中論光學和力學的諸條,可見墨家學者真能作許多實地試驗。這是真正科學的精神,是墨學的第三種貢獻。墨家名學論「法」的觀念,上承儒家「象」的觀念,下開法家「法」的觀念(看下文第十二篇)。這是墨家名學的第四種貢獻。——總而言之,古代哲學的方法論,莫如墨家的完密,墨子的實用主義和三表法,已是極重要的方法論(詳見第六篇)。後來的墨者論「辯」的各法,比墨子更為精密,更為完全。從此以後,無論哪一派的哲學,都受這種方法論的影響。荀子的《正名篇》雖攻擊當時的辯者,其實全是墨學的影響。孟子雖詆罵墨家,但他書中論方法的各條(如《離婁篇》首章及「博學而詳說之」「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諸章),無一不顯出墨學的影響。莊子的名學,也是墨家辯者的反動(詳見第九篇)。至於惠施公孫龍一般人,都是直接的墨者,更不用說了(詳見下章)。 參考書舉要: 張慧言:《墨子經說解》(上海神州國光社本)。 孫詒讓:《墨子間詁》卷十及十一。 章炳麟:《國故論衡》下,《原名篇》。 此外讀者須先讀一兩種名學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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