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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大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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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先生 好孩子,你出洋長久了,竟把中國的風俗規矩全部忘了。你連祖宗定下的祠規都不記得了。 田女 我同陳家結婚,犯了那一條祠規? 田先生 我拿給你看。(站起來從飯廳邊進去) 田太太 我意想不出什麼。阿彌陀佛,這樣也好,只要他不肯許就是了。 田女 (低頭細想,忽然抬頭顯出決心的神氣)我知道怎麼辦了。 田先生 (捧著一大部族譜進來)你礁,這是我們的族譜。(翻開書頁,亂堆在桌上)你瞧,我們田家兩千五百年的祖宗,可有一個姓田和姓陳的結親? 田女 為什么姓田的不能和姓陳的結婚呢? 田先生 因為中國的風俗不准同姓的結婚。 田女 我們並不同姓。他家姓陳,我家姓田。 田先生 我們是同姓的。中國古時的人把陳字和田字讀成一樣的音。我們的姓有時寫作田字,有時寫作陳字,其實是一樣的。你小時候讀過《論語》嗎? 田女 讀過的,不大記得了。 田先生 《論語》上有個陳成子,旁的書上都寫作田成子,便是這個道理。兩千五百年前,姓陳的和姓田只是一家。後來年代久了,那寫做田字的便認定姓田,寫做陳字的便認定姓陳,外面看起來,好像是兩姓,其實是一家。所以兩姓祠堂裡都不准通婚。 田女 難道兩千年前同姓的男女也不能通婚嗎? 田先生 不能。 田女 爸爸,你是明白道理的人,一定不認這種沒有道理的祠規。 田先生 我不認他也無用。社會承認他。那班老先生們承認他。你叫我怎麼樣呢?還不單是姓田的和姓陳的呢。我們衙門裡有一位高先生告訴我,說他們那邊姓高的祖上本是元朝末年明朝初年陳友諒的子孫,後來改姓高。他們因為六百年前姓陳,所以不同姓陳的結親;又因為二千五百年前姓陳的本又姓田,所以又不同姓田的結親。 田女 這更沒有道理了! 田先生 管他有理無理,這是祠堂裡的規矩,我們犯了祠規就要革出祠堂。前幾十年有一家姓田的在南邊做生意,就把一個女兒嫁給姓陳的。後來那女的死了,陳家祠堂裡的族長不准他進祠堂。他家花了多少錢,捐到祠堂裡做罰款,還把「田」字當中那一直拉長了,上下都出了頭,改成了「申」字,才許他進祠堂。 田女 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情願把我的姓當中一直也拉長了改作「申」字。 田先生 說得好容易!你情願,我不情願咧!我不肯為了你的事連累我受那班老先生們的笑駡。 田女 (氣得哭了)但是我們並不同姓! 田先生 我們族譜上說是同姓,那班老先生們也都說是同姓。我已經問過許多老先生了,他們都是這樣說。你要知道,我們做爹娘的,辦兒女的終身大事,雖然不該聽泥菩薩瞎算命的話,但是那班老先生們的話是不能不昕的。 田女 (作哀告的樣子)爸爸! 田先生 你聽我說完了。還有一層難處。要是你這位姓陳的朋友是沒有錢的,到也罷了;不幸他又是很有錢的人家。我要把你嫁了他,那班老先生們必定說我貪圖他有錢,所以連祖宗都不顧,就把女兒賣給他了。 田女 (絕望了)爸爸!你一生要打破迷信的風俗,到底還打不破迷信的祠規!這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 田先生 你惱我嗎?這也難怪。你心裡自然總有點不快活。你這種氣頭上的話,我決不怪你,決不怪你。 李媽 (從左邊門出來)午飯擺好了。 田先生 來,來,來。我們吃了飯再談罷。我肚裡餓得很了。 (先走進飯廳去) 田太太 (走近他女兒)不要哭了。你要自己明白。我們都是想你好。忍住。我們吃飯去。 田女 我不要吃飯。 田太太 不要這樣固執。我先去,你定一定心就來。我們等你咧。(也進飯廳去了。李媽把門隨手關上,自己站著不動) 田女 (抬起頭來,看見李媽)陳先生還在汽車裡等著嗎? 李媽 是的。這是他給你的信,用鉛筆寫的。(摸出一張紙,遞與田女) 田女 (讀信)「此事只關係我們兩人,與別人無關,你該自己決斷!」(重讀末句)「你該自己決斷!」是的,我該自己決斷!(對李媽說)你進去告訴我爸爸和媽,叫他們先吃飯,不用等我。我要停一會再吃。(李媽點頭自進去。田女士站起來,穿上大衣,在寫字臺上匆匆寫了一張字條,壓在桌上花瓶底下。他回頭一望,匆匆從右邊門出去了。略停一會) 田太太 (戲臺裡的聲音)亞梅,你快來吃飯,菜要冰冷了。(門裡出來)你那裡去了?亞梅。 田先生 (戲臺裡)隨他罷。他生了氣了,讓他平平氣就會好了。(門裡出來)他出去了? 田太太 他穿了大衣出去了。 怕是回學堂去了。 田先生 (看見花瓶底下的字條)這是什麼?(取字條念道)「這是孩兒的終身大事。孩兒應該自己決斷。孩兒現在坐了陳先生的汽車去了。暫時告辭了。」(田太太聽了,身子往後一仰,坐倒在靠椅上。田先生沖向右邊的門,到了門邊,又回頭一望,眼睜睜的顯出遲疑不決的神氣。幕下來) 跋 這齣戲本是因為幾個女學生要排演,我才把他譯成中文的。後來因為這戲裡的田女士跟人跑了,這幾位女學生竟沒有人敢扮演田女士。況且女學堂似乎不便演這種不很道德的戲!所以這稿子又回來了。我想這一層很是我這齣戲的大缺點。我們常說要提倡寫實主義。如今我這齣戲竟沒有人敢演,可見得一定不是寫實的了。這種不合寫實主義的戲,本來沒有什麼價值,只好送給我的朋友高一涵去填《新青年》的空白罷。 (適)(原載1919年3月15日《新青年》第6卷第3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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