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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廣州(3)


  我的膏藥賣不成了,我就充分利用那兩天半的時間去遊覽廣州的地方。黃花崗,觀音山,魚珠炮臺,石牌的中山大學新校舍,禪宗六祖的六榕寺,六百年前的五層樓的鎮海樓,中山紀念塔,中山紀念大禮堂,都遊遍了。中山紀念塔是亡友呂彥直先生(康南爾大學同學)設計的,圖案簡單而雄渾,為彥直生平最成功的建築,遠勝於中山陵的圖案。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中有亡友繞可權先生)墓是二十年前的新建築,中西雜湊,全不諧和,墓項中間一個小小的自由神石像,全仿紐約港的自由神大像,尤不相襯。我們看了民元的黃花崗,再看呂彥直設計的中山紀念塔,可以知道這二十年中國新建築學的大進步了。

  我在中山紀念塔下遊覽時,忽然想起學海堂和廣雅書院,想去看看這兩個有名學府的遺跡。同游的陳達材先生說,廣雅書院現在用作第一中學的校址,很容易去參觀。我們坐汽車到一中,門口的警察問我們要名片,達材給了他一張名片。我們走進去,路上遇著一中的校長,達材給我們介紹,校長就引我們去參觀。東邊有荷花池,池後有小亭,亭上有張之洞的浮雕石像,刻的很工致。我們正在賞玩,不知如何被校中學生知道了,那時正是十二點一刻,餐堂裡的學生紛紛跑出來看,一會兒荷花池的四圍都是學生了。我們過橋時,有個學生拿著照相機走過來問我:「胡先生可以讓我照相嗎?」我笑著立定,讓他照了一張相。這時候,學生從各方面圍攏來,跟著我們走,有些學生跑到前面路上去等候我們走過。校長說:「這裡一千三百學生,他們曉得胡先生來,都要看著你。」我很想趕快離開此地。校長說:「這裡是東齋,因為老房屋有些壞了的,所以全拆了重蓋新式齋舍。那邊是西齋,還保存著廣雅書院齋舍的原樣子,不可以不去看。」我只好跟他走,走到西齋,西齋的學生也知道我來了,也都跑來看我們。七八百個少年人圍著我們,跟著我們,大家都不說話,但他們臉上的神氣都很使我感動。校牆上有石刻的廣雅書院學規,我站住讀了幾條,回頭看時,後面學生都紛紛擠上來圍著我們,我們幾乎走不開了。我們匆匆出來,許多學生跟著校長一直送我們到校門口。我們上了汽車,我對同遊的兩位朋友說:「廣州的武人政客未免太笨了。我若在廣州演講,大家也許來看熱鬧,也許來看著胡適之是什麼樣子;我說的話,他們也許可以懂得五六成;人看見了,話聽完了,大家散了,也就完了。演講的影響不過如此。可是我的不演講,影響反大的多了。因為廣州的少年人都不能不想想為什麼胡適之在廣州不演講。我的最大辯才至多只能使他們想想一兩個問題,我不講演卻可以使他們想想無數的問題。陳伯南先生真是替胡適之宣傳他的『不言之教』了!」

  我在廣州玩了兩天半, 一月十一日下午, 我和劉毅夫先生同坐西南航空公司 「長庚」機離開廣州了。

  我走後的第二天,廣州各報登出了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古直,鐘應梅,李滄萍三位先生的兩個「真電」,全文如下:

  一、廣州分送西南政務委員會,陳總司令,林主席,省黨部,林憲兵司令,何公安局長勳鑒,昔顏介庾信,北陷虜廷,尚有鄉關之重,今胡適南履故土,反發盜憎之論,在道德為無處,在法律為亂賊矣,又況指廣東為殖民,置公等於何地,雖立正典刑,如孔子之誅少正卯可也,何乃令其逍遙法外,造謠惑眾,為侵掠主義張目哉,今聞尚未出境,請即電令截回,徑付執憲,庶幾亂臣賊子,稍知警悚矣,否則老口北返,將笑廣東為無人也。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古直、教員李滄萍、鐘應梅,等叩,真辰。二、探送梧州南寧李總司令,白副總司令,黃主席,馬校長勳鑒(前段與上電同略),今聞將入貴境,請即電今所在截留,徑付執憲,庶幾亂臣賊予,稍知警悚矣,否則公方剿滅,明職教戰,而反客受劉豫、張邦昌一流人物以自玷,天下其謂公何。心所謂危,不敢不告。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古直、教員李滄萍、鐘應梅叩,真午。

  電文中列名的李滄萍先生,事前並未與聞,事後曾發表談話否認列名真電。所以一月十六日中山大學日報上登出《古直、鐘應梅啟事》,其文如次:

  胡適出言侮辱宗國。侮辱廣東三千萬人。中山大學佈告驅之。定其罪名為認人作父。夫認人作父。此賊子也。刑罰不加。直等以為遺憾。真日代電。所以義形於色矣。李滄萍教授同此慷慨。是以分之以義。其實未嘗與聞。今知其為北大出身也。則直等過矣。嗚呼道真之妒。昔人所歎。自今以往。吾猶敢高談教育救國乎。先民有言。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特此相明。不欺其心。謹啟。

  古直鐘應梅啟

  這三篇很有趣的文字大可以做我的廣州雜憶的尾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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