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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三六、第一次訪女生宿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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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八日) 吾之去婦人之社會也,為日久矣。吾母為婦人中之豪傑,二十二歲而寡,為後母。吾三兄皆長矣,吾母以一人撐拒艱難,其困苦有非筆墨所能盡者。而吾母治家有法,內外交稱為賢母。吾母雖愛餘,而督責綦嚴,有過失未嘗寬假。每日黎明,吾母即令起坐,每為余道吾父行實,勉以毋忝所生。吾少時稍有所異于群兒,未嘗非吾母所賜也。吾諸姊中惟大姊最賢而多才,吾母時諮詢以家事。大姊亦愛余。丁未,餘歸省,往見大姊,每談輒至夜分。吾外祖母亦極愛餘。吾母兩妹皆敏而能,視餘如子。余少時不與諸兒伍,師友中惟四叔介如公,禹臣兄,近仁叔切磋指導之功為最,此外則惟上所述諸婦人(吾母,吾外祖母,諸姨,大姊)陶冶之功耳。吾久處婦人社會,故十三歲出門乃怯恇如婦人女子,見人輒面紅耳赤,一揖而外不敢出一言,有問則答一二言而已。吾入澄衷學堂以後,始稍稍得朋友之樂。居澄衷之第二年,已敢結會演說,是為投身社會之始。及入中國公學,同學多老成人,來自川、陝、粵、桂諸省,其經歷思想都已成熟,余於世故人情所有經驗皆得於是,前此少時所受婦人之影響,至是脫除幾盡。蓋餘甲辰去家,至今年甲寅,十年之中,未嘗與賢婦人交際。即在此邦,所識亦多中年以上之婦人,吾但以長者目之耳,于青年女子之社會,乃幾裹足不敢入焉。其結果遂令余成一社會中人,深于世故,思想頗銳,而未嘗不用權術,天真未全漓,而無高尚純潔之思想,亦無靈敏之感情。吾十年之進境,蓋全偏于智識(Intellect)一方面,而於感情(Emotions)一方面幾全行忘卻,清夜自思,幾成一冷血之世故中人,其不為全用權數之奸雄者,幸也,然而危矣!念懸崖勒馬,猶未為晚,擬今後當注重吾感情一方面之發達。吾在此邦,處男女共同教育之校,宜利用此時機,與有教育之女子交際,得其陶冶之益,減吾孤冷之性,庶吾未全漓之天真,猶有古井作波之一日。吾自顧但有機警之才,而無溫和之氣,更無論溫柔兒女之情矣。此實一大病,不可不藥。吾其求和緩於此邦之青年有教育之女子乎! 吾在此四年,所識大學女生無算,而終不往訪之。吾四年未嘗入Sage College(女子宿舍)訪女友,時以自誇,至今思之,但足以自悔耳。今夜始往訪一女子,擬來年常為之。記此以敘所懷,初非以自文飾也。 吾前和叔永詩云:「何必麻姑為搔背,應有洪厓笑拍肩」,猶是自誇之意。蓋吾雖不深交女子,而同學中交遊極廣,故頗沾沾自喜也,附志於此,亦以自嘲也。 朋友中如南非J. C. Faure,如鄭萊君,皆曾以此相勸。梅覲莊月前致書,亦言女子陶冶之勢力。余答覲莊書,尚戲之,規以莫墮情障。覲莊以為莊語,頗以為忤。今覲莊將東來,當以此記示之,不知覲莊其謂之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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