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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法國大革命、俄國的十月革命和中國的長期革命(9)


  11日為星期日,遊行繼續舉行,衛戍軍隊執行鎮壓,據一個參與其事的士兵稱,兵士都希望部隊臨場,工人即時分散,縱是奉令開火,也只是對上空發射。但是軍官上前即逼迫部隊直射。也有軍官自行操縱機關槍,當時工人死傷各約40人,遊行的隊伍被驅散。又因為杜馬要求改組政府,設立「負責任之內閣」,沙皇當日接受首相建議,指令杜馬即日停會。

  當夜彼得格勒的衛戍部隊開始嘩變,他們殺死驅散軍官,由推戴的軍士指揮,迄至12日晨從一連到另一連,一團到另一團,士兵開始聚集于街頭,將武器交與罷工的群眾,又率領他們到兵工廠,取出步槍40000支,從此工人武裝與嘩變的士兵同流,他們佔領重要的建築,釋放被監禁的政治犯,並且向杜馬請示,要求活躍的議員領導。

  杜馬在這時候處於一種非常為難的地位。彼得格勒有工人40萬人,衛戍部隊也有16萬人,雖無從分曉有多少人員積極參與政變,只是衛戍司令派著「可信任」的部隊去彈壓嘩變的群眾,不久這可靠的部隊也瓦解。最後他自己統率不到2000人,退逃到海軍總署,自身難保,遑論發號施令、維持市內治安。沙皇則在500英里之外,杜馬議長的告急電報被他擱置不理。首都的麵包只能供三四日之需。街上的散兵三五成群,自願將武器施捨與人。無疑的衛戍部隊早經左派分子感化,他們行動時唱馬賽歌、張紅旗。可是這二月革命也和中國的辛亥革命武昌起義一樣,事到臨頭又群龍無首。杜馬沒有發動革命,而是「革命來臨」到杜馬跟前。於是議員決定不接受沙皇停會的指示,並且組織臨時委員會,除了最右派議員拒絕參加,流放於西伯利亞的布爾什維克議員不能參加外,有了各黨派的合作,當時對外宣佈集會的目的,不外保全治安,維持各機構間之聯繫。

  俄國此時最大之革命政黨為社會革命黨(Social Revolu-tionaries,簡稱SR)。社革過去主張土地國有,滿足農民的要求,主張以暗殺作為遂行革命的手段。刻下黨員增多,組織上缺乏以前的一貫性,也包括了不少溫和派的民主運動者。二月革命時開始露鋒芒的克倫斯基(AleksandrKerensky)即在革命後由工黨改隸社革,以後從這立場主持較溫和的政策。馬克思主義者,則以社會民主黨(SocialDemocrat,簡稱SD)為表率。馬克思和恩格斯將人類社會的進化分為自奴隸社會至封建社會,再進而為資產階級的社會(馬克思始終未用「資本主義」[capitalism]這一名詞),然後才能進入社會主義體制,當然引起社會民主黨員反省。俄國工業落後,民智未開,尚不夠資格稱為資本主義社會,工人則胼手胝足之不繼,又如何叫他們接受革命之重擔?因此種種問題,社民黨分裂為兩派。

  孟什維克(Mensheviks)意譯為「少數派」。他們雖奉馬克思的思想為正宗,可是認為俄國客觀條件不足以實行社會主義,所以他們目前只能聯絡資產階級,促成自由化的改革,爭取言論集會之自由,組織工會,推翻專制皇權,以便作下一步的改革。二月革命符合這些宗旨,他們也樂於為之奔命。布爾什維克(Bolsheviks)意譯為「多數派」,以列寧為領導人物,他也認為俄國先應經過一段「民主革命」(democratic revolution)。

  但這所謂「民主」,乃是「無產階級與農民的民主專政』。而且列寧對革命黨員的成分,更有他獨特不同的看法。他心目中的革命者乃是社會上之先知先覺,舍己亡命,以革命為職業。所以其組織不能太廣泛,而能夠以秘密的方式和「越陰謀越好」(列寧自己的字眼)的手段達成任務。二月革命初發生時,他們沒有熱烈投入,即至其他黨派召開組織蘇維埃的時候,他們也仍猶疑了幾個小時。一方面因為他們的領導人物多在流亡,如列寧自己尚逗留於瑞士。另一方面因兵變是工廠工人與士兵臨時倉卒釀成,難免與他們的革命方針相違。孰料日後他們坐享其成,成為蘇聯唯一政黨。布爾什維克於1918年3月8日,即二月革命之一周年,由列寧建議改名共產黨。

  憲政民主黨(Constitutional Democrats,簡稱Cadets)主張君主立憲,土地改革,但仍尊重私人財產,也贊成言論集會之自由,此時擔任了革命期間不少的任務。他們參加杜馬之抗命于沙皇,而仍希望保全皇室。因為當日很多人以為尼古拉二世不得不退位,以後皇位仍可由大公爵麥克繼承。

  3月12日晚間已有兩種革命體制出現:

  首先工人及叛軍蜂湧到杜馬議事廳,要求議會領導,由左派議員接見,當時決定成立一個「蘇維埃」。蘇維埃為俄語「協會」之意,1905年革命時,工人蘇維埃曾一度出現,這次則包括兵工兩個部門。當時最大顧慮為糧食問題,所以蘇維埃之下設有糧食委員會。又怕反革命軍進攻,所以也設軍事委員會,此外再成立執行委員會。更有文告委員會擔任新聞報道。雖說工廠軍隊派代表參加,主持各委員會的人物大致為有政黨關係的軍官、代表工人之律師、新聞從業員,有些尚是杜馬議員。譬如前述的克倫斯基,此人還要在革命史內留名,過去他曾以律師身分代表工運,現任杜馬議員,當場被推為蘇維埃副主席兼軍事委員會委員。蘇維埃倉卒成立時,旨在維持地方秩序,所以其會址即在議會廳13號室,過去預算委員會集會之所。以後又幾曆滄桑,今日之蘇維埃則為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政治組織之骨幹。

  夜半時分,杜馬的議員決定自行掌握政權。杜馬議員前軍事醫學院教授密柳克夫(Pavel Miliukov)出力最多,此人過去為憲政民主黨發起人之一,以後他出任臨時政府外交部長,因為主張繼續作戰,不孚人望,此時與克倫斯基同為自杜馬出面操縱群眾掌握二月革命的出色人物。克倫斯基則在臨時政府擔任司法部長。據說當工人士兵來杜馬請示時,他曾指使後者奪取郵政電報局,佔領火車站、拘禁沙皇政府裡的各部長。

  最初這雙重體制就已發生軒輊。蘇維埃站在「民主」體制的立場,主張推翻皇朝。杜馬議員意見分歧,有些出面維持秩序,既想保持會議合法的立場,還怕尼古拉軍事鎮壓成功,懲罰叛兵,對他們自己不利。蘇維埃既成立了一個軍事委員會,杜馬也有了一個同樣的組織。以後還是克倫斯基出力調停,將兩個委員會的工作人員合併,執行命令時以杜馬的軍事委員會為領導。但是3月14日革命軍逐漸掌管全城,部隊歸順更多,蘇維埃通過全體大會,發佈「通令第一號」,成為歷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通令第一號授權各部隊組織委員會,各部隊得聽令于杜馬之軍事委員會,但以獲得蘇維埃之同意為限。又規定士兵在值勤外享有公民權利,免除向軍官敬禮。所有兵器彈藥由組成之委員會保管,「在任何情形下不得交付軍官」。雖說通令乃針對當日沙皇下令彈壓遊行而來,在軍事組織上實為破天荒。一位參與革命的杜馬議員事後說:「看著它的時候,我的血液變成了冷水,這是軍隊的終結。」

  迄至3月12日夜晚尼古拉二世仍以為叛亂可以用軍事力量削平,任命了一位將領為彼得格勒的「總裁」,抽調前方部隊向首都集結。有些資料強調這將領與杜馬的議員接觸後,逗留於都城郊外,有些資料則強調鐵路工人將運兵的列車停壓,破壞了戡亂的計劃。彼此又都同意前方的軍隊也有向革命者靠攏的趨向。總而言之,總裁始終沒有履土于國都,最後,他接到沙皇和大本營的電令,終止一切軍事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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