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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獄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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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作者原注:外文為Purgatory。基督教的說法:不完全的信徒,在進入天國之前,要先在地獄裡鍛煉靈魂,洗滌生前罪愆。這地獄就叫做「煉獄」。但丁的《神曲》,詩人魂游三界,其第二界即為「煉獄」。這篇的用意略取於此。 愛牟自從和他的夫人離別了,半月以來時常和孤寂作戰。但他作戰一次,失敗一次,就好象不諳水性的人,船破落水,在自齒的水波中,愈見下沉,愈想奮發,愈想奮發,愈見下沉,結局是只有沉沒在悲哀的絕底了。他的寓所本是一樓一底的民房。自從他夫人去後,一切陳設都足使他傷感。他在當晚便去邀了幾位朋友來,一同住在前樓,把全家的佈置都完全改變了。但是,改不了的,終是他自己的身心。他隔不幾時又深悔何不保持著原有的位置,索性沉沒在悲寂的深淵,終日受淚泉的滌蕩。他對著朋友們時,時常故意放大聲音講話,放大聲音發笑,但在話未落腳,笑猶未了時,他又長歎了起來。這種強為歡笑的態度,於他實在是太不自然,並且是太為苛刻,他和朋友們同住沒有兩天便又一個人搬到後樓的亭子間裡去了。 這座亭子間除一床一桌而外,只有四面牆壁。他一人蟄居在這裡,時而謳吟,時而倒在床上伸長兩腳一睡,覺得太無聊時也起來執執筆,想寫東西,但是總寫不出什麼條理。他不知道幾時早把他夫人留下的一件棉衣從箱子裡取了出來放在床上,他睡的時候,總要把棉衣抱著親吻一回;然後再把來貼身蓋著。他的夫人有和女友們合照的一張相片,他把她剪了下來,花了兩角錢,買了一個相匣,龕飾起來了。他倚案時,相匣是擺在桌上,睡時,又移在床頭,偶爾一出門也把來揣在懷裡。 ——「曉芙!曉芙!你怎麼不同我講話?你現刻在做什麼?兒子們又在做什麼?」 他時常對著相匣這樣說,他的兩眼總是濕涔涔的。 無論你是反抗或者是帖服,悲哀的分量總是不會減少。他到近來索性自暴自棄起來了。時而賭氣喝酒,時而拼命吸煙。朋友們問他何故如此,他說這便是自殺。但是等他酩酊過後,酒煙的餘毒,良心的苛責,又來磨蕩著他。他時時向著相匣請罪,屢說不再吸了,不再喝了,嚴烈的發誓已經發過了多少回,但他依然敵不過「悲寂」的驅遣。朋友們都很替他擔心,有的勸戒他說:蓄意沉浸于悲哀是但丁所不許的;有的說:他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如法蘭西士·湯姆孫一樣在樓閣中拼一個餓死。這些親切的友誼他也很能懷著謝意去接受,但他總是不能自拔。 「長此浸淫著實在是不成事體,妻兒們的生活費還全無著落呢,我索性離開這家屋子,或者索性離開上海罷。」他有一天中午和著衣裳就寢的時候,他的心裡正在這樣作想,後門的門鈴響了,同住的尼特君替他拿了一卷郵件上來。他滿以為是他夫人給他的信,但他接著看時,卻是從無錫寄來的。他拆開一看,除去一些原稿之外還有一張信箋,他便先拿來讀了。信裡說梅園的梅花盛開,太湖上的風光已隨陽春蘇轉,希望他和芳塢諸人同去遊玩,也可以消除他們的愁煩。 「啊啊,這是和悲哀決鬥的武器了,我索性暫時離開上海罷!」 他決絕地跳下床來,拿著信走到前樓來向芳塢說道: ——「無錫的嘉華和瘦蒼邀我們去遊太湖,你願意去嗎?我們禮拜去罷。」 ——「唔,唔,禮拜去,禮拜定去。」芳塢回答了他,他又轉向尼特: ——「尼特也去罷。」 ——「去,你先寫一封快信去就行了。」 他得了他們的贊成,隨即寫一封快信,約定後日乘早車到無錫。 第二天是禮拜六,他蟄居在家裡仍和平常一樣。晚上有人招飲,他也勉強出席了。席中有人問及他的夫人和兒子的,他觸到傷感處,不禁又痛飲起來。一席的人他都和他們對酒,飲到席罷,他已經難以支持,東抱一人接吻一回,西抱一人接吻一回,同席的人他幾幾乎都接吻遍了。他的腦筋還有幾分清醒,他一面在狂態百出,一面也在自己哀嘲:看你這個無聊人究竟要鬧到怎樣?你坐這兒享樂嗎?你的妻子還在海外受苦呢!……酒的烈焰煎熬著他,分裂了的自我又在內心中作戰,他終竟支持不住,在友人的家裡竟至大吐了一場。芳塢把他送回家,他坐在人力車上一路只是懺悔,從衣袋中取出他夫人的相匣來冰在自己的的額上。 剛回家,他一倒在床上,便抱著他夫人的棉衣深深地睡去了。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早亮了。心尖不住地狂跳,前腦非常沉重,而且隱隱作痛。他口渴得什麼似的,幾次想起床尋茶水喝,但都沒有勇氣。最後他終竟忍耐不住,推開棉被抬起半身來時,他才看見桌上正放著茶壺和茶杯,原來芳塢在他睡時已經給他預備好了。啊,友情的甘露!他接連呷了幾杯,一股清涼的滋味一直透進他的心底。他想趁勢起床,但頭腦總是沉重得難耐,他又依然倒下去睡著。 ——「愛牟,怎麼樣了?還不起來。」芳塢走進房來催他。 他說:「不行,我頭痛,你和尼特兩人去罷,我今天不能去了。」 ——「起來喲,趕快,你起來便會好的。已經七點鐘,趕七點三十分鐘的車還來得及。」 芳塢說著便下樓去了,他在床上還遲疑了一會,結局還是坐了起來。不去覺得對不住朋友,便留在家中也還是一樣受苦,他便決心起了床。但是,頭總是昏騰騰地作痛,走起路來總覺得有點搖晃的意思。 七點三十分的車他們也趕不及了,便又改乘九點半鐘的快車。上車的時候,三等車的人已經坐滿,芳塢和尼特只在車外站著,愛牟一個人卻去找到了一個座位來坐下了。他只呆呆地坐著,鄰近的人都向他投視一瞥疑怪的眼光。他心裡時常起著不平的抗議。車出上海以後,窗外一片荒涼的平原,躺在淡淡的陽光裡,他覺得這種風光就和他自己的心境一樣。 車到蘇州時,下車的人很多,芳塢和尼特才得走進車來。 ——「愛牟,你怎麼樣了?腦子不痛了嗎?」芳塢一進車來便關心著他。 ——「已經不痛了,究竟還是來了的好。假使呆在家裡,包管有兩三天是不會舒服的。」 談不兩句話,愛牟又沉默著了。他看見尼特坐在車隅看書,芳塢貪看著車外的景物,心裡很羡慕他們的自由,只他自己是在繭中牢束著的蠶蛹。灰色的蘇州古城漸漸移到車後去了,愛牟隨著車輪的聲音低低地謳吟了起來,聲音高的時候,聽得的是「……吳山點點愁……恨到歸時方始休……」的幾句。 無錫的惠山遠從荒茫中迎接前來,錫山上未完成的白塔依然還是四年前的光景。四年前愛牟本在惠山下住過。他因為生活的不安,在那年的四月,向學校告了半年的假離別了他的妻子,從日本跑回了上海。上海的煩囂不宜於他著述的生涯,他就好象灼熱的沙漠上折了翅膀的一隻小鳥,他心中焦的得什麼似的。一直到七月,因友人盛稱惠山的風光,並因鄉下生活的簡易,他便決計遷來。起初原擬在山下靜靜地譯述一兩部著作,但是惠山的童裸,山下村落的穢雜,蚊蚋的猖狂,竟使他大失所望。他住不兩天接到從上海轉寄來的他夫人的信,說是因為房金欠了兩個月,房主人迫著他們遷徙了。他拿著信,一個人走上頭茅峰去,對著曉霧濛濛中的旭日,思念著他寄留在東海島上的可憐的妻兒,他的眼淚流在臉上,知道他的苦痛的怕只有頭茅峰上的石頭。他那時終竟不能安定,便在當日又匆匆地折回了上海。 頭茅峰上的石頭已漸漸可以辨別了,新愁舊恨一時湧上心頭,愛牟又苦到不能忍耐了,「啊啊,我為什麼到這裡來!我是來尋樂的嗎?現在是該我尋樂的時候嗎?這兒是可以尋樂的地點嗎?我為什麼到這裡來?我想做的長篇不是還全未著手嗎?啊,我這糊塗蟲!……」他一面悔恨著,但不容情的火車已把他拖進了無錫車站。芳塢和尼特催著他下了車,他在月臺上走著,打算就改乘同時到站的下行車,折回上海;遲遲疑疑地走到出口處時,嘉華和瘦蒼兩人又早捉著了他的兩手了。 嘉華和瘦蒼兩人在車站上已經等了他們半天了,另外聽說還有,一位朋友想私下見他們一面的,也同在車站上等著,他為友人們的濃情所激動,他的精神才漸漸蘇活了轉來,「啊,真醜!真醜!我簡直沒有骨頭!」他們握著手一直走到繁華的市上,在一家飯館裡用了中飯,便同路繞道惠山,再向太湖出發。 童童的惠山,淺淺的惠山,好象睡著了幾條獐子一樣的惠山,一直把他們招引到了腳底。他們走過了運河了,一千四百年前隋煬帝的二百里錦帆空遺下一江昏水。「啊,榮華到了帝王的絕頂,又有什麼?只可惜這昏昏的江水中還吞沒了許多藝術家的心血呢!……你錫山上的白塔,你永遠不能完成的白塔,你就那樣也盡有殘缺的美,你也莫用怨人的棄置了。……叢雜的祠堂和生人在山下爭隙;這兒只合是死人的住所,但是在這茫茫天地之間,古今來又真有幾個生人存在呢?……永流不涸的惠泉喲,你是哀憐人世的清淚,你是哀憐宇宙的清淚,我的影子落在你的眼中,我願常在這樣的淚泉裡浸洗。……」 空氣是很清新的,在冷冷的感觸中已經含有幾分溫意。走向太湖的路上沿途多栽桑木,農人已在鋸伐枝條,預備替綠女紅男養織出遊春的資料。迎面成群的學子欣欣歸來,梅影湖光雖還保留在他們健康的頰上,但在他們匆匆的步武聲中已在預告著明朝的課堂鈴響了。只有幽閒拓大的水牛,間或有一二隻放在空蕪的草地上,帶著個形而上學家的面孔,好象在嘲笑人生忙碌的光景。路雖寬廣,但因小石面就,畢竟崎嶇不平,愛牟右腳上的皮鞋,因在腳底正中早已穿破了一個窟窿,他走起路來總覺得腳心有些微痛。他跛蹇著跟在同人的後頭,行路是很緩慢的。他們約摸走了一個鐘頭的光景,將近要到茶巷了。瘦蒼止住腳,叫嘉華引他們到東大池去,他到茶巷去尋人力車來再往太湖。 ——「東大池?是什麼名勝地嗎?」愛牟忍不住向嘉華發問了。 ——「這裡有一家別墅,是我們去年替你找就的。去年我們幾次寫信給你,叫你來你總不來,現刻還空著呢。我們去看一看罷,你看了定會滿意。」 去年愛牟回國的時候,本打算不住在上海,想在鄰近的鄉下卜居,以便從事著作並領略些江南風味。嘉華們聽了,便邀他往無錫。但是無錫他是到過的地方,三年前失望的經驗使他生了戒心,所以終竟沒有放下決心。在再將近一年,無錫他不曾來,別處他也不曾去,蟄居在上海市中使他從前的計劃歸了泡影,連他自己的妻兒也不能不折回日本去了。這是他失敗史中的一頁,從此不能扯去的一頁! 瘦蒼走向茶巷去了,四人改途向北,折入田地中的一條支路上去。路直趨山麓,走不多遠有小學校舍一間,校門都是嚴閉著的。轉過校舍後現出一面溶溶的大池,池水碧綠而不能見底。池形如象倒打一個問號一樣,在撇尾的一點處,一座大理石的洋亭,是兩疊兩進的結構。亭下有石檻臨池,左右有月橋,下通溪水。池之彼岸有松木成林,樹雖不古而幽雅成趣。三面環山,左右形如環抱。愛牟和芳塢尼特都驚異了起來。 ——「啊,有這樣好的地方!」 ——「有這樣好的地方!」 ——「這簡直是世外桃源了!」 冷靜的嘉華引著他們只娓娓地細說:「這兒聽說是前年才開闢出的,只有一個老人留守。我們在無錫住了五年,一直到了去年我們才在無意之中發現了這個地方。同學們都不知道,有的只說是荒涼了一點,但我們來看時全無荒涼的感覺。我們滿心以為你們會來,把交涉都辦好了,只要你們一回信,便請校長作函介紹,立地便可以居住的,留守的老人也非常歡喜,他以為他可以不寂寞了。」 沿著池東一直走過月橋,便走到別墅的區域。沿途有新植的梅花,已經開放。愛牟一路吮吸著梅花的清芬,靜聆著流泉的幽韻,他的一心好象起了幾分出塵的逸想,而他的一心又湧上了無窮的懊喪。「去年為什麼要辜負朋友的盛意終竟不肯來呢?我真是作孽自受!……」石亭後面是一面草場,草場盡處便是一列三間的住宅。住宅的形狀頗類廟字,屋淺無樓,結構本不甚美好,然而四方的風物也盡足補償它的缺陷了。住宅右手還有一帶翼房,留守的老人正在門前織履。 石亭擁立在假山石上。底層前為空閣,後為石窟。上層前為平臺,後為亭屋。平臺三面均有石欄。正中有圓形石案,有石凳環繞,登臺一望,全池景色盡在眼中。風聲鳥聲,松聲澗聲,凝靜之中,時流天籟。坐在這臺上負暄,坐在這臺上賞月,坐在這臺上讀書,坐在這臺上作文,坐在這臺上和愛人暖語,坐在這臺上和幼子嬉戲,……這是多麼可樂的情事喲!每當風清月朗之夜,清友來游,粗茶代酒,洞蕭一聲,吹破大千的靜秘;每當晝情午倦之時,解脫衣履,沐浴清他,翡翠雙飛,重現樂園的歡慰;或則大雨傾盆,環山飛瀑,赤足而走,大嘯呼風;或則濃雪滿庭,天地皜素,呼妻與子,同做雪人。啊,這是多麼理想的境地喲?——但是,唉,但是,在愛牟現在是不能辦到的了。他坐在平臺的石欄上只自深深懺悔:「啊,我是被幸福遺棄了的囚人,我的妻兒們都是被我犧牲了!」 嘉華勸他們今年再來,芳塢和尼特都主張立刻搬來,輪流居住,只是愛牟的心中填滿了一腔的悔恨,他不願意再和幸福相鄰,他只願在煉獄中多增加些苦痛。苦痛是良心的調劑,苦痛是愛情的代價,苦痛是他現在所應享的幸福了。他贊成芳塢和尼特遷到此地來,而他終願獨留上海。 天色已漸漸移入晚景了,四人辭別了亭台,從池子西邊走去,遠遠望見瘦蒼已經回來迎接他們了。他們匆匆轉上大路,改乘人力車先到太湖,路過梅園時還有很多人出園,及抵湖畔時,遊人已經絕跡了。 太湖的風光使愛牟回憶起博多灣上的海景,渡過黿鼉岬後,他步到岬前的岩石下掬了一握水來嘗嘗它的滋味,但是,是淡的。——「多得些情人來流些眼淚罷,把這大湖的水變成,把這太湖的水變成淚海!啊,範蠡喲,西施喲,你們是太幸福了!你們是度過煉獄生活來的,你們是受過痛苦來的,但在這太湖上只有你們的笑紋,太湖中卻沒有你們的淚滴呢。洞庭山上有強盜——果真有時,我想在此地來做個嘍羅。」 太陽快要墜落了,湖上的七十二峰,時而深藍,時而嫩紫,時而籠在模糊的白靄裡。西天半壁的金光使湖水變成橙黃,無人的黿鼉岬上已彌滿著蒼茫的情調。他們被船夫催促,只得又渡回岸來。走到梅園的時候,長庚星已經琳琅地高懸在中天了。 ——「這樣的梅花有什麼探賞的必要!梅花關在園子裡面,就好象清潔的處女賣給妓院了的一樣。」 愛牟在黯淡的梅花樹下只仰頭看望星星,旁邊嘉華說道: ——「啊啊,大犬星已經出現了。大犬星下正南的一顆大星是什麼?」 ——「那怕是南極老人罷。」 愛牟這樣答應嘉華,但他卻遠遠看見一對男女立在昏茫的曠野裡。女的手持著洋燭,用手罩著西北風,免得把燭吹熄,手指被燈光照透,好象一條條的鮮紅的珊瑚。男的按著圖譜,正在尋索星名,只聽女的問道: ——「那北斗星下鮮紅的一顆大星是什麼?」 男的把頭舉起來,看了一會又找尋圖譜:「唔,那是牧夫呢。」 ——「那同牧夫品起的一顆清白的星子呢?」 ——「……那是少女呢。牧夫燃到了那個樣子,少女總是淡淡的。」 ——「你在說些什麼?」女人的聲音帶些笑意了。只見男的把她手中的燭光吹熄,兩人在天星之下擁抱著了,緊緊地接吻著。…… ——「愛牟!我們走罷,明天還要到蘇州去呢!」芳塢和尼特瘦蒼兩人在園中各處遊了一回走來呼喚愛牟,愛牟才從他的幻覺中回到自己來,他所看見的,只是四年前的他和他的夫人。 ——「啊,走罷,嘉華,我們走罷。」 五人同回無錫城外,在一家旅館中過夜。談到十二點過後各人都倦於一日的巡遊,早沉沉地睡熟了,只有愛牟一人總是不能合眼。他夫人的棉衣今晚不能帶來,他夫人的相片來時也忘記了揣在衣包裡,這怕是他不能睡熟的最大的原因了。耿耿一夜,左思右想的仍不外是些追懷和後悔,他有時也想到他家中的父母,有時又想到索性到廣東去從軍,可以痛痛快快地打死一些人,然後被一個流彈打死。假使朝鮮人能夠革命,他又想跑去效法拜倫……一些無系統的思想,一直纏繞著他到天亮。 他決心不再往蘇州去了。十二點半鐘,和嘉華瘦蒼在車站上握手告別之後,芳塢和尼特在蘇州下了車,愛牟一人便一直坐到上海。他回到上海後,又在他的斗室之中,過送著煉獄的生活了。 1924年3月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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