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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詩經》釋義之學,毛鄭勝於三家,故三家為毛淘汰,朱子勝於毛鄭,故毛鄭為朱子淘汰。清代儒者想回到毛鄭身上的人,所爭得的只是幾個名物上的事,訓詁大有進步,而解釋文義,反而拘束不如朱子,故清儒注了幾遍卻並不能代朱子。嘉慶以來,三家《詩》之學興,然究竟做不到《公羊》復興的狀態,因為《公羊傳》文,邵公《解詁》俱存,《繁露》也不失,所以有根據。三家《詩》六朝即成絕學,借漢儒所引,現在尚得見者,「存十一於千百」,雖可恢復些殘缺,究竟沒有像公羊學那樣子成大宗的憑藉。我們現在就清儒所輯三家《詩》異文及遺說看,三家《詩》實在大同小異。大約三家《詩》之異處,在引申經義,以論政治倫理之處,不在釋經,故「五際」之義,只有《齊詩》有,《魯》、《韓》都沒有。三家皆以《詩》論道、論政,《齊詩》尤能與時抑揚,大約一切齊學,都作侈言,都隨時變遷。《齊詩》如此,遂有五際,《公羊》如此,流成讖緯,伏《書》如此,雜以五行。《魯詩》也是高談致用,但不如齊學雜陰陽而談天人,大約《韓詩》尤收斂,最少非常異義可怪之論,故流行也最久(此只就漢儒所說及現存若干段中可得之印象論之,其實情甚難知)。舉例而言,太史公是學《魯詩》的,《魯詩》也最是大宗,他說:

  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

  太史公讀《春秋曆譜牒》,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嗚呼!師摯見之矣。紂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仁義淩遲,《鹿鳴》剌焉。

  這樣子拿著《詩經》解說一種的系統的政治哲學,和《公羊傳》又有何分別?想當時三家必有若干「通義」,如春秋之胡毋生條例,大一統、黜周王魯故宋、三世三統等。大約漢初儒者,都以孔子刪《詩》修《春秋》皆是撥亂反正之義。

  《莊子·天下篇》(篇首當是漢初年儒者所修改,六經次序猶是武帝時狀態)說「《詩》以道志」,《太史公自敘》說,「《詩》長於風」,「《詩》以達意」,《經解》「《詩》之失愚」,這些話都不錯。但把《詩經》張大其辭而作解釋的風氣,自孔子已然。他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又說:「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這些話,我們也不能怪他,因為《詩》在當時是教育,拿來做學人修養用的,故引申出這些哲學來也是情理之常。我們固斷然不能更信這些話是對於《詩》本文有切解的,但也要明白當時有這些話的背景。對漢儒以《詩經》侈談政治也該一樣。且《詩》本有一部分只是些歌謠,正靠這種張大其辭得存於世。

  關於漢初三家《詩》義,可看陳喬樅等著作,此處不及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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