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傅斯年 > 中國古代文學史講義 | 上頁 下頁 |
最早的傳疑文人——屈原、宋玉、景差 |
|
三百篇後,四言的運命已經終結,既如我們在十二節裡所說:接續四言體制而起的,是所謂「楚辭」一類的詩歌,這類體制影響後來的文學反比《詩經》大得多,所以值得我們格外考校一下。 最可注意的一件事,是中國文學演進到楚辭,已經有指名的文學家了。在《詩三百》中,無論二《南》、《國風》,都是民間歌曲之類,正如現在常語所謂「民眾為民眾造的」,固然指不出作者來,即在《雅》、《頌》,作者是誰,於文學史上亦無重大的關係。我們只要知道那些篇章各是何時作,便可以看出文學之演化,反正《小雅》是時代的怨言,《大雅》和《頌》是廟堂的製作,都是很少個人性的。這不是說,我們對於這些篇的作者問題理當忽略的。假如我們可以知道這些篇的作者們豈不甚好,不過這些篇的作者問題在漢時巳經不能考定,何況現在?並且因為這些篇較少個人性,況又一經作為樂用,以答嘉賓,以為享祭,文學的意味更遠退在樂章的作用以後。《詩經》之存到後世,在初步是靠樂,靠為人解作一切修身之用(如《論語》)。在後代是靠他被當時人作為諫書即當時人系統哲學的一部,並不是靠他的文學,尤不是靠他的作者。譬如被人指為《詩經》作者的,都是一代政治人物或聞人,如周公、莊姜、奚斯、正考父,真正都是渺不相干的(說見前)。但這情形,到楚辭便全不然了。楚辭的文章是個人性的(《九章》等除外),他的傳流不是靠樂的。楚辭有個最大的中心人物屈原。屈原一死便成若干的「故事」所憑托,到後來竟成了神話(如五月五日龍舟節)。自漢以來,大家仿佛覺得楚辭就是屈原,屈原就是楚辭。這樣可以一個文學家為一種文學的中心,始於屈原,歷來也以屈原的一段為最大。中國古代的文辭演化到屈原,已經有「文人」了,文辭的作者問題成為重要問題了,這是和「詩三百」的時代迥然不同的,這件事實是文學史上一個斷代的事實。 辭賦兩個字是沒有分別的,文選裡面有賦、有辭、有騷,這個我們固不必如蘇東坡罵作者為齊梁間小兒,然這樣分法卻實在是齊梁間人強作解事(或者這種強解由來已久)。例如《懷沙》是王逸所謂辭的,王逸是只章句辭不選賦的,然司馬子長明明說屈原將死「乃作《懷沙》之賦」。《七略》、《漢志》一作於西漢之末,一作于東漢之初,都不分辭賦,可知辭賦之分是東漢人的俗作。《七略》、《漢志》卻把賦分作四類:一、屈原賦之屬,唐勒、宋玉、莊夫子、賈誼、枚乘、司馬相如、淮南王等屬之;二、陸賈賦之屬,枚皋、朱建、嚴助、朱買臣、司馬遷、臣嬰、齊臣說、蕭望之、揚雄、馮商等屬之;三、孫卿賦之屬,所屬者今皆亡。第二目號為秦時雜賦;四、雜賦之屬,皆不著作者,而於結語也提出來稱「家」(東漢人用家字義與今殊)。為什麼這樣分法,我們固難講定。《七略》、《漢志》的分類,原來不是盡美盡善的。但《七略》雖分得每每錯,卻每每代表當時的風尚(如前論《諸子略》)。賦除雜類以外,既有三宗,我們且不妨測想一下,何以分為三宗之故。《七略》、《漢志》將賦一律作為「不歌而誦」,恐不盡當。《九歌》、《招魂》、《大招》固非歌不可,《九辯》之性質又和漢《大風》、《秋風》不兩樣,《大風》、《秋風》既皆是歌詞,《九辯》為什麼獨不然?又如《離騷》、《九章》等篇中之用兮字,都顯是由歌調節奏而生(漢以來自然把兮之用推廣了)。這樣是抒情的節韻,並不是鋪陳的話言,所以我疑屈賦一類。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