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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篇之次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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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見「詩三百」之次敘是絕不可靠的,依四始之義,這次敘應該是不可移的,至少首尾如此。但這是後來的系統哲學將一總集化成一個終始五德論的辦法,是不近情理的。不過傳經者既以詩之次序為不可移,乃有無數的錯誤,即如《大雅》內時代可指的若干詩中,因有一篇幽王時的詩在前,乃不得不將以後的詩都算在幽王身上了。這個毛病自宋人起已看出來,不待多所辯證,現在但論《大雅》中幾篇時代的錯誤。 《大雅》的時代有個強固的內證。吉甫是和仲山甫、申伯、甫侯同時的,這可以《崧高》、《烝民》為證。《崧高》是吉甫作來美申伯的,其卒章曰:「吉甫作頌,其詩孔碩。其風肆好,以贈申伯。」《烝民》是吉甫作來美仲山甫的,其卒章曰:「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而仲山甫是何時人,則《烝民》中又說得清楚,「四牡彭彭,八鸞鏘鏘。王命仲山甫,城彼東方。四牡騤騤,八鸞喈喈。仲山甫徂齊,式遄其歸」。《史記·齊世家》:「蓋太公之卒百有餘年(按,年應作歲,傳說謂太公卒時百有餘歲也),子丁公呂伋立。丁公卒,子乙公得立。乙公卒,子癸公慈母立。癸公卒,子哀公不辰立(按哀公以前齊侯諡用殷制,則《檀弓》五世反葬于周之說,未可信也)。哀公時紀侯潛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靜,是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當周夷王之時。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與其党,率營丘人襲殺胡公而自立,是為獻公。獻公元年,盡逐胡公子,因徙薄姑都治臨菑。九年,獻公卒,子武公壽立。武公九年周厲王出奔於彘,十年王室亂,大臣行政,號曰共和。二十四年周宣王初立。二十六年武公卒,子厲公無忌立。厲公暴虐,故胡公子複入齊,齊人欲立之,乃與攻殺厲公,胡公子亦戰死。齊人乃立厲公子赤為君,是為文公,而誅殺厲公者七十人。」按,厲王立三十餘年,然後出奔彘,次年為共和元年。獻公九年,加武公九年為十八年,則獻公九年乃在厲王之世,而胡公徙都薄姑在夷王時,或厲王之初,未嘗不合。周立胡公,胡公徙都薄姑,則仲山甫徂齊以城東方,當在此時,即為此事。至獻公徙臨菑,乃殺周所立之胡公,周未必更轉為之城臨菑,毛《傳》以「城彼東方」為「去薄姑而遷于臨菑」,實不如以為徙都薄姑。然此兩事亦甚近,不在夷王時,即在厲王之初,此外齊無遷都事,即不能更以他事當仲山甫之城齊。這樣看來,仲山甫為厲王時人,彰彰明顯。《國語》記魯武公以括與戲見宣王,王立戲,仲山甫諫。懿公戲之立,在宣王十三年,王立戲為魯嗣必在其前,是仲山甫猶及宣王初年為老臣也(仲山甫又諫宣王料民,今本《國語》未紀年)。仲山甫為何時人既明,與仲山甫同參朝列的吉甫、申伯之時代亦明,而這一類當時稱頌之詩,亦當在夷王厲王時矣。這一類詩全不是追記,就文義及作用上可以斷言。《烝民》一詩是送仲山甫之齊行,故曰:「仲山甫徂齊,式遄其歸。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這真是我們及見之最早贈答詩了。 吉甫和仲山甫同時,吉甫又和申伯同時,申伯又和甫侯一時並稱,又和召伯虎同受王命(皆見《崧高》),則這一些詩上及厲,下及宣,這一些人大約都是共和行政之大臣。即穆公虎在彘之亂曾藏宣王于其宮,以其子代死,時代更顯然了。所以《江漢》一篇,可在厲代,可當宣世,其中之王,可為厲王,可為宣王。厲王曾把楚之王號去了,則南征北伐,城齊城朔,薄伐狁,淮夷來輔,固無不可屬之厲王,厲王反而是敗績于薑氏之戎,又喪南國之人。 大、小《雅》中那些耀武揚威的詩,有些可在宣時,有些定在厲時,有些或者在夷王時的。既如此明顯,何以毛《序》一律加在宣王身上?曰,這都由於太把詩之流傳次序看重了:把前面傷時的歸之厲王,後面傷時的歸之幽王,中間一段耀武揚威的歸之宣王。不知厲王時王室雖亂,周勢不衰,今所見詩之次序是絕不可全依的,即如《小雅·正月》中言「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十月》中言「周宗既滅」,此兩詩在篇次中頗前,於是一部《小雅》,多半變作刺幽王的,把一切歌樂的詩,祝福之詞,都當作了刺幽王的。照例古書每被人移前些,而大、小《雅》的一部被人移後了些,這都由於誤以詩之次序為全合時代的次序。 《大雅》始于《文王》,終於《瞻仰》、《召旻》。《瞻仰》是言幽王之亂,《召旻》是言疆土日蹙,而思召公開闢南服之盛,這兩篇的時代是顯然的。這一類的詩不能是追記的。至於《文王》、《大明》、《綿》、《思齊》、《皇矣》、《下武》、《文王有聲》、《生民》、《公劉》若干篇,有些顯然是追記的。有些雖不顯然是追記,然和《周頌》中不用韻的一部之文辭比較一下,便知《大雅》中這些篇章必甚後於《周頌》中那些篇章。如《大武》、《清廟》諸篇能上及成康,則《大雅》這些詩至早也要到西周中季。《大雅》中已稱商為大商,且雲「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全不是《周頌》中遵養時晦(即兼弱取昧義)的話,乃和平的與諸夏共生趣了。又周母來自殷商,殷士裸祭于周,俱引以為榮,則與殷之敵意已全不見,至《蕩》之一篇,實是說來鑒戒自己的,末一句已自說明了。 《大雅》不始于西周初年,卻終於西周初亡之世,多數是西周下一半的篇章。孟子說「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這話如把《國風》算進去,是不合的,然若但就《大雅》、《小雅》論,此正所謂王者之跡者,卻實在不錯。《大雅》結束在平王時,其中有平王的詩,而《春秋》始終魯隱之元年,正平王之四十九年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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