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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論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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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史僅僅是通史之一枝,況且談論文學史中題目,時時免不了牽涉到通史中別枝的事,已如我在《敘語》中所說,則我們現在說到史料問題,自然應從泛論史料之一般起。使用史料時第一要注意的事,是我們但要問某種史料給我們多少知識,這知識有多少可信,一件史料的價值便以這一層為斷,此外斷斷不可把我們的主觀價值論放進去。譬如我們論到古代的史事,六藝和載籍和一切金骨刻文等等,都要「一視同仁」的去理會他們,如果抱著「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的觀念,至多可以做到一個崔述,斷斷乎做不到一個近代史學者。金刻文的一字可以證《大誥》甯王之為文王,骨甲刻文的一字可以辯《史記》王振之為王亥,實在「後來居上」,何曾「于古為近是」。我們有時借重古人的某說,多半由於他們能見到我們已經見不到的材料,並不由於我們相信他們能用我們的方法,因此我們才要「一視同仁」,誰也不能做「大信」(歐陽修不信文王稱王事,曾說「孔子之書,天下之大信也」,其實能細讀《詩經》即不能更信事殷之說)。我們既不可以從傳統的權威,又不可以隨遺傳的好尚。假使一個桐城派的古文家寫文學史,或一個文選學家寫詩史,必然千部一腔,千篇一面,都是他們自己欣賞的東西,而於民間文學體制之演成,各級文學作品所寄意之差異,等等題中,所用之材料,不會去搜尋,即遇著也不會睬的。以這樣方法所寫成的文學史,也許在聰明人手中可以自辯著自負他的好尚之雅正,但究不是公正的使用材料而造成之史學的研究。總而言之,「別裁偽體親風雅」,斷斷乎不是對付史料的態度。 史料可以大致分做兩類:一、直接的史料;二、間接的史料。凡是未經中間人手修改或省略或轉寫的,是直接的史料;凡是已經中間人手修改或省略或轉寫的,是間接的史料。《周書》是間接的材料,《毛公鼎》則是直接的;《世本》是間接的材料(今已佚),卜辭則是直接的;《明史》是間接的材料,明檔案則是直接的,以此類推。有些間接的材料和直接的差不多,例如《史記》所記秦刻石;有些便和直接的材料成極端的相反,例如《左傳》、《國語》中所載的那些語來語去。自然,直接的材料是比較最可信的,間接的材料因轉手的緣故容易被人更改或加減,但有時某一種直接的材料也許是孤立的,是例外的,而有時間接的材料反是前人精密歸納直接材料而得的,這個都不能一概論斷,要隨時隨地的分別著看。整理史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歷史學家本領之高低全在這一處上決定。後人想在前人工作上增高:第一,要能得到並且能利用的人不曾見或不曾用的材料;第二,要比前人有更細密更確切的分辨力。近年能利用新材料兼能通用細密的綜合與分析者,有王國維先生的著作,其中甚多可為從事研究者之模範;至於專利用已有的間接材料,而亦可以推陳出新找到許多很有關係的事實者,則為顧頡剛先生之《古史辨》諸文(多半尚未刊印)。這些都可以指示人們如何運用已有的史料和新見的史料。 古代文學史所用的材料是最難整理最難用的,因為材料的真偽很難斷定,大多是些聚訟的問題。原來中國人之好做假書——就是製造假材料——是歷代不斷的,若大家認為最多出產假書的時期,由漢到今約四個:一、西漢末年,即所謂古文學;二、魏晉間;三、北宋的盛時,政府收書;四、明朝晚年,學士又有一番托古的習尚。就這四種去論,明朝的作偽是不能欺任何人的,北宋的作偽也沒有大關係(如今本《竹書》、《文中子》等),魏晉間作偽的大成績如《偽孔尚書》、《孔子家語》,已經為人辨別清楚的了;西漢末年的大作偽,也有近代所謂今文學家一派人的辯論,康有為的《新學偽經考》,就是這一辨偽題目中之大成,雖然其中過了度,太粗疏的地方很多,但這件事實的大概可知道。不過六經以外載籍諸子等等的考證,分析材料的考證,從來甚少;即如莊子、墨子等常讀的書,至今沒有整理好,而西漢時傳下的一切經傳的材料(今文的)至今尚很少人做工夫。經傳裡邊明明有許多是漢朝的成分,如《孝經》中所說的天子諸侯都是漢家的天子諸侯,都不是周王和春秋戰國間的諸侯。(說詳後。今舉一例,《孝經·諸侯章》云:「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滿而不溢,所以常守富。」此種觀念至早不能上于漢文帝。春秋戰國諸侯之地位不能引出此種議論。)《論語》中有類似讖緯的話(如「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易》和《三家詩》僅是漢初的寫定本(三家詩文已與《論語》所引不同),而《公羊傳》之著竹帛,反較《春秋繁露》後幾年,伏生二十八篇以《秦誓》為尾,想是由於伏生做過秦博士。今文的經傳既然給我們些漢朝初年的色彩,至於大小戴記之大多部分為漢儒做作的,更不待說了。在這樣情形之下,我們如不把這些漢代的作品分別清楚,便不能使用這些材料去寫周代的文學史。 近年來有一個極不好的風氣,大家好談先秦的事物,所謂先秦的書原不多,易於讀完,所以大家下筆,先秦這個,先秦那個。但我們敢自信這些所謂先秦的材料果真是先秦的材料嗎?我們何不看看這些材料是怎麼樣出來的呢? 一種書因時代而生變改,在後來印書時代較難,在中世手抄本時代尚易,在簡書時代,「父子相傳」即可改易,至於口傳許久後來再著竹帛之容易變動,更不待細論即明白(其實韻文之口傳甚能保守古語,如《鄂謨長歌》、《維陀》皆然。然《公羊傳》一類之口傳,則難能保守也)。所以雖是漢初年給我們的先秦材料,我們也要于用他時謹慎的。古來著書艱難,一簡不過幾十字,一部書便是一個產業,雖以「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如用現在的印刷法印成,未必便是一部大書。著述愈難,則著述和傳授更多是有所為而為,「與時進止」是不可免的,固守最初面目是難的。 中國何時才有著作呢?無論今文或古文都告我們說,著作開始是很早的,但我們從文書材料上看來,西周只有官書和迷信書(《易爻》)流傳,《論語》以前,不見有私家記言的文,而《論語》也但記一段語的扼要處,如標目摘由樣,也很可看出私家多多書寫之不容易。若《孟子》一流的書已很充暢豐長的了,但仍然是記言,且許多是後來追記。直到荀卿、呂不韋、韓非才整篇的著作,系統的著作《史記》上有明文。但這風氣方才開始,焚書的劫運就來了。那麼,焚書於書失傳上是很有貢獻的嗎?不過我們要知道,戰國秦漢人們的書和他們的職業是一事的;陰陽、刑、名、縱橫乃至儒、墨,都是家傳師授的職業,焚書未必使書絕,而秦之擯退方士(方士本是一普遍名詞,治方術者,皆是方士,後來遂為齊東一派所專用)。楚漢戰爭,和漢初年黃老儒術之遞相消長,是真真使一切學者(即方士)失業的。書以人之失業而失傳,家(今雲派)以人之失業而亡家。古代的載籍消失必是秦漢之際一直下來漸漸成的,斷非秦始皇帝能突然使他大亡特亡(《東周列國紀》已不傳民間,自然可以焚的方法亡之)。對於這一點,古文今文是最不同的。在今文浸潤的漢武帝詔書上,只能說到「禮壞樂崩朕甚閔焉」,古文家便於其上加上一句「書缺簡脫」以便自己的議論。雖然古文家時時故意把漢初年書亡缺事說的淋漓盡致,以便售自己的假古董,而今文家自信一孔之為大全,也太陋了,甚至愚到說伏生二十八篇比二十八宿,後得《大誓》如拱北辰,多一篇不可,少一篇不能。「向壁虛造」的態度固不可,而「挾恐見破之私意」亦不應該,古文智而誣,今文愚而陋。我們將來要一部一部地把今文傳經整理過,一以閻氏對付梅傳之考訂法對付之,等到可信者顯然可信,存疑者存疑,然後可以大膽的用這些材料,以討論文學史題。 現在我們斷不定秦漢之際古代文學史的材料亡佚多少,但我們看得出古史料中,有甚多,經秦而作秦文,入漢而作漢文。漢儒以秦文寫六經,是為古文派所甚詬病的。誠然,以轉譯的原故,使得古字錯認了(如「文王」之誤為「甯王」),是于解經上有很大危險的,更可促成「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的毛病,不過這層于我們應用這些做史料上沒有甚麼很大關係。至於號稱古代材料中有些漢朝話,乃真正要不得。不幸事實偏如此,不特經解是漢朝人的思想(如三家《詩》、《公羊》、《春秋》),《戴記》多少篇後人堅信為春秋晚年戰國時期的,實在一望即知其是漢朝作品(詳見《論漢儒林篇》),即《論語》、《孝經》也有不少漢朝話,伏生書中之《虞夏商書》恐怕大多數是戰國作品,《大傳》固是為這樣子的書作的,這樣子的書也未始不是為《大傳》前身的思想作的。我們現在所據的古代史的材料(文學史自括在內)是漢初儒者給我們的,而漢初儒者又這樣的不濟,古今辨不清白,遺傳的和自己的不分別,即今未存作偽的目的,學問的不濟已經足以壞事而有餘。略舉兩事,司馬遷謂學者(漢初傳文獻給我們的學者)多謂周公東都洛邑(見《周本紀》),而在《五帝本紀》上說「學者多稱五帝尚矣」,是則當時的「學者」,于宗周成周不知何所別指,于東周西周不知何所取義,而於五帝之荒唐,談的津津。這是配傳史料的人嗎?漢文命博士集古制,遂有了《王制》,這本書把方塊的想像和迂腐拼得整齊,其愚和其存史料之少,反比更後百年作偽的《周官》不如。近代今文學派以漢初為正,其實漢初儒家何曾高明到那裡去,尤其缺之的是歷史觀念,是很敢於自作古始,反去說是述而不作的。總而言之,漢初儒者不是能夠做到正確的傳史料的人:我們要去考核他們,不能便去依賴他們。 漢初儒者(他們並不自號曰今文,「今文」一詞乃是後來自號為古文者加他們的)真正弄不出多少作為來。一經分了好幾家,一家分立好幾博士,相攻不休,誰都不能為正。這全然顯出末學支離的樣子,給人一個不滿足。儒者的大題目,特別是中人主嗜好的,如禮、樂、封禪等,都不能做統一的決定。末師無學,幾乎文義不能通順,而又以師傳拒更正。又加上些時代的迷信,愈趨愈向產生緯書的一路走:有這麼多的毛病,那得不起反動?武昭以來立的博士多的很,有人能傳一家經傳便是子子孫孫的飯碗,一經博士可以數家並立,一家博士可以數人並立。上頭鼓動人作偽,下頭鼓動人分化。所以略受公羊家傳者,便可造谷梁;略受三家《詩》任何之一者,便可造毛氏;其始無非去泰去甚,有時以平庸正文字,以謹慎去些「非常異義可怪之論」(漢儒的論時代話)。今文入了膏肓,使人生異途的思想,政府續設博士,使人啟利祿的願心,這焉得不出別派的經學?所以不必到了劉歆那宗有大力量的人之手中,《尚書》已經屢屢鬧著出新樣,天子諸侯卿大夫之「漢家」禮制,已經愈出愈多,又自己說比後蒼為愈,「魯國申公趙國貫公膠東庸生」自是些應時的產物。 劉歆有思想,有材料(與父向同校秘藏),有地位(自據秘藏),遂集合當時的零碎小反動,成一大反動,有終有始,有本有末,並且續了《史記》,這是亂了武帝時經學面目之最好記載。古文自比今文合理性些,或者這反動是思想上的進步,至少也是別開生面,但於史料學上卻更添若干的朦障,紊亂了許多史事,添入了許多自己的思想,損壞淆混了許多歷史材料。尤其可恨的是把一部完全和齊魯儒學(漢初儒學儘自齊魯)不相干的晉人著作(《國語》),一部最好的史料,割裂的體無完膚。多少古代史料,遭漢儒之愚,和新儒之偽,弄得一塌糊塗。在未整理之前,我們沒有權利去用他們! 譬如我們現在論列狹義的先秦文學,最重要的自然是《詩經》、《國語》(《左傳》算在內)、《楚辭》三部書。就這三部書論。《詩》只傳毛本,並武帝時三家的面目亦不見;《國語》弄的七錯八亂,一部絕好的古代史料白白糟蹋,一部純粹的記傳說的文學弄的割裂添補到無從復原的地步;而《楚辭》乃並不是《漢志》著錄的樣子,而是王逸章句本,是更後的了。我們要用先秦的材料,而這些先秦的材料是漢人轉手送給我們的;偏偏這些漢人又不客觀,以他們的主意去取、整齊、添補,更文字,造章句。我們若不先看看這層遮蔽的雲有多深,能即用這些材料嗎?但經傳還是幸運的,因為漢儒注意這些,所以我們于史中見他們的辯論,還可以略知當時的面目,到于諸子載籍,現在所見,至早是由西漢末年《天祿石渠》校書定本出,校書者的意見、嗜好、判斷,乃至作偽,便是這些書的命運。且隨便舉幾個例,劉向敘他所校《戰國策》書錄曰: 所校中《戰國策》書,中書餘卷錯亂相糅莒,又有國別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國別者略以時次之,分別不以序者以相補,除複重,得三十三篇。本字多誤脫為半字,以「趙」為「有」,以「齊」為「立」,如此字者多。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為戰國時遊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為《戰國策》。 後來的一個編輯者對於原材料難得有這麼大的權利。又如《墨子》分上中下三篇者,顯然是三個不同之本,《天祿石渠》校書人分裂為三篇;《墨子》前七篇那樣雜糅儒家、道家思想,且竟有「寡不敵其所長,故曰太盛難守也」一類與墨家思想恰恰相反的話,還不是校書者故意編造的嗎?荀子之編訂自然也出自《天祿石渠》:《勸學篇》亦見於《戴記》,不知究竟是何時作的,何人作的。至於《莊子》現存本成立更後了,是向秀郭象的定本,篇數和《漢志》都不合,其中竟有「六經」、「西方聖人」等名詞,顯然是很後的了,而《齊物論》是慎到、田駢的書,大家日日讀《天下篇》而不察覺。秦漢之際,方術家言不絕,並無所謂「古代哲學中絕」一件事,這可於《史記》、《漢書》上見出。當時甚多人傳授這學傳授那學:墨家在漢文時還是顯學,武帝所罷黜之百家多是戰國方術之績,所以現存子家材料那些是周,那些是漢,甚為難定,黃老刑名一流書中,即如《韓非子》,也是一部總集。我們在未審定這些材料之時代以先,是不能自由使用的! 材料在漢朝經了改變,還有一個原因,即是注家的貢獻。家學以陋而錯認文字或誤寫,通學以泛而獨斷乃居上。刻石經、作箋注,都是可把後來的意見為斷的。姑舉一例,鄭康成以古《論語》改魯《論語》,古《論語》或是一段「向壁虛造」的故事,自然也有以常識修正其文字之處,不過有些改得太遷就自己的趨向了,便損壞了史料。且舉《經典釋文》所著錄改處如下: 《學而篇》:傳不習乎?鄭注云:魯讀傳為專,今從古。 《公冶長篇》:崔子 魯讀崔為高,今從古。 《述而篇》:吾未嘗無誨焉。 魯讀誨為悔,今從古。 又:五十以學易。 魯讀易為亦,今從古。 又:正惟弟子不能學也。 魯讀正為誠,今從古。 又:君子坦蕩蕩。 魯讀坦蕩為坦湯,今從古。 《子罕篇》:冕衣裳者。鄭本作弁,云:魯讀弁為絕,今從古,《鄉黨篇》亦然。 《鄉黨篇》:下如授 魯讀下為趨,今從古。 又:瓜祭魯讀瓜為必,今從古。 又:鄉人儺。 魯讀為獻,今從古。 又:君賜生。 魯讀生為牲,今從古。 又:車中不內顧。 魯讀車中內顧,今從古也。 《先進篇》:仍舊貫。 魯讀仍為仁,今從古。 又:詠而歸。鄭本作饋,饋酒食也。 魯讀饋為歸,今從古。 《顏淵篇》:片言可以折獄者。 魯讀折為制,今從古。 《衛靈公篇》:好行小慧。 魯讀慧為惠,今從古。 《季氏篇》:謂之躁。 魯讀躁為傲,今從古。 《陽貨篇》:歸孔子豚。鄭本作饋, 魯讀為歸,今從古。 又:古之矜也廉。 魯讀廉為貶,今從古。 又:天何言哉! 魯讀天為夫,今從古。 又:惡果敢而窒者。 魯讀窒為室,今從古。 《微子篇》: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魯讀期斯已矣,今之從政者殆。今從古。 《堯曰篇》: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魯論無此章,今從古(以上出《經典釋文》)。 這樣子的校改,其中自然有些不過是文字的變異,但也有幾節竟關係思想制度,而「加我數年」一節,竟是大作偽的改字;若是沒有《經典釋文》給我們留下一個「校勘記」,我們竟很難對付孔子贊《易》那件事。雖然《周易》出來很後,孟、荀及戰國子家、漢初儒者均不及見,而《論語》上這一句話,兼者《史記》的竄入文,若不是我們現在尚有這個痕跡可求,便又成一段不決的疑案。 我們現在對於古代的文籍,只能見到一個附注而行的本子,這注家便是章句之定訂者,文字異同之獨斷者。我們于《詩》於《禮》只有鄭,於《論語》,只有何(鄭本已殘),於《山海經》只有劉校郭注,於《莊子》只有向郭注本,如此類推,至多不過《天祿石渠》所校文,不幸乃多是漢末魏晉的定本。在這樣「文獻不足」的情景之下,切切不可以據孤證而發長篇議論,因為後來若果發現一個刻文,或旁證,可以使一個很美的推闡,全幅落地。尤其不可望風捉影,於史料殘缺的空隙中補上了許多。 現在人好談古東西,因為古代存書少,讀遍不難,所以覺得容易,但我們正因為存書少,書中更有無限數的問題,讀明白了極難,所以覺得談古代東西最難。現代人對於先秦的文獻大略可分為三個態度:一種人信一切材料,以為都是真的,都要用的,我們借呼這類為「墨守」。又一種人據虛無的事實,作放蕩的空論,先秦這個,先秦那個,一片的捕風捉影之談,這是病入了膏肓的。還有些較好的,能辨別古文之偽,但也不知今文只是前些,也不便是信史的材料:或者於辨別史料上也很能不拘成說,但究不敢充分的考證,這樣好比廢疾。我們應該於史料賦給者之外,一點不多說,史料賦給者以內,一點不少說,不受任何傳說觀念的拘束,只求證,不言疏,這樣然後可以「起廢疾,箴膏肓,發墨守!」 (十六年十一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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