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鏗 > 最後的出路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她沒有到校裡已將近一個星期了,同學們都記掛著她,這天,許女士和如容一同到她家裡來探視。

  她倆走入大門,見裡面寂無人聲,廳上只有零亂散碎的紙屑,鋪滿地上,顯然地,它的主人們是棄它而去了!

  她倆嚇了一跳,高聲地把芷青叫了幾聲,她家裡的一個老僕婦才由後面走出來!

  不等她倆的發問,她便又傷心又急促地訴說了。她說,奶奶的病勢已到垂危,許多中西醫都說難望生存了,所以大少爺和店裡的族人們都主張趕著她一口氣還存在,運回S村家裡去善終才算福氣的,不致喪身異地!就在今早四點鐘光景坐帆船同去了,姑娘也跟了去了!

  「那麼,以後不再回A市來麼?……」人去樓空,一陣愴涼空寞的情調向她倆襲擊著,癡情的如容已流下淚來了!

  「不能再來了吧!唉!早上姑娘臨去的時候真哭得夠呀!她一面收拾著書本一面哭,還一面哭一面寫著信兒呀!她留給姑娘們兩封信哩!」老婦人從袋裡把它掏出來給她倆。一封信簡小一點的是給許女士的,還有一包不知什麼東西和大點的信兒卻寫著「如容親展」的字樣。她們倆只得充滿了惆悵地回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S村的屋角已隱約地透入她的船頭了。從密遮著軟簾的船頭裡望出去,還看見滔滔的江水和浮蕩著的幾株石蓮花。她的眼光不是憂傷地投射在直躺在被裡,連臉兒都看不著的母親身上,便是無聊地窺望著船頭的景物。小小的這只帆船就像一副榨壓機,把她的身和心都緊緊地壓得透不過氣來!

  船靠在S村的岸畔了。病人抬進屋裡的時候已不能說話了,她只微微地睜開眼睛來,看著這渴望它的主人到來的房裡的一切東西!

  這晚上大家都環繞在病床前紛擾了一宵,病人只是不斷地喘著氣,亦沒有什麼變動!她呢,她的心上像罩了一層濃霧,只有昏茫地暗泣!

  湊巧得很,隔天上午的時候,她的三叔父由南洋回到A市來了。近來南洋的樹膠生意做得屢次失敗的他,帶了家人回祖國來經營些別種商業。聽了嫂嫂臨危的消息,他只得趕午前的火車跑回故鄉來。

  三爺跑到嫂嫂床前時,看了哭得死去活來的侄女和只知玩耍的侄兒國賢也有些慘然,病人已不能對他付託什麼了,只睜著眼睛向他凝視,看得三爺更是懍然不安!忠心的表妗走過來把大奶奶病中想和他說的話轉告他,說她的這一塊肉若蓮要求三爺向她負起父親般的責任!又說要求三爺許她繼續讀書,將來婚姻問題等她自己做主去。又說她自己還有幾千塊錢的存款在A市的店裡,叫三爺做主撥給蓮兒做學費和奩資……表妗說完還代大奶奶揖了一揖,見三爺只有默然,又叫滿面淚痕的她,過來拜求叔父,說以後叔父就是你的父親了。

  再看病人又向他睜眼的三爺,只得悚然地開口把一切答應了。

  到了晚上,病人似乎清醒了一點,從快要僵硬的喉裡掙出「三叔」這兩個字來!等到三爺在S村的紳商俱樂部裡走了來時,她又只是喘著氣,睜著眼睛,看看女兒又凝望著他。

  「你還不放心麼?我已經把你說的一件件答應了,只要她肯聽話,學規矩,我是把她當自己女兒看待的。你的後事我也會為你理得好看,妥貼的,你放心吧!……」在俱樂部裡他已完全知道了侄女兒的一切放蕩行為了,他恨嫂嫂沒有教養,送女兒進學校,把女兒弄壞了!「國忠呢?母親這樣地病著還遊蕩去麼?快找他回來!……你們不用哭了,趕快把後事料理,停下子夠你們忙呢!……」他作了一陣威福後便出去了!病人很辛苦地喘了幾個鐘頭,到後來便漸漸氣息微弱了!芷青這個時候已不會號哭了,她像受了過度的激刺,只緊緊地握住母親那抽搐著的一隻手兒,失神般瞪著兩眼!

  午夜的十一點多鐘,大奶奶只得撇下她惟一的女兒,與世長辭了!當眾人把死人的屍體放落木板上抬向廳上去時,可憐的芷青只是把手指撐開母親那不瞑的眼皮,和緊抱著那漸漸僵冷的身軀,老不相信相依為命的母索,就這樣地棄她死去了!

  從這個時候起,在三叔和哥哥的淫威下,度她淒涼悲苦的閨中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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