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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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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這一次的巡行,她病倒在家裡十多天了!有吸引性的學校使她不安寧地靜躲在床上,只很苦悶得挨著時日。 今天她的精神很覺爽適,病是完全痊好了。她一早就懷著滿腔高興的心情跑向學校裡去。 別才兩星期,校裡就有很多新鮮的消息了;平時廝混慣了的幾個男生,也像生疏了許多般,她嬌怯怯地和他們寒暄著。 「芷青,你恢復了健康了麼?我們真掛念你……」圓圓的白臉孔,輕易就會染上一陣紅暈的,有著女性化的表情,和喜歡看些文藝書籍的初中三年級生白其甯——平時很蒙她的青睞的男生,走上來對她說。 「謝謝你,謝謝你們!……」她向他看了一眼,略覺不好意思地說。 「芷青!讓我報告你一件新消息吧!關於你身上的!」敬愚笑著說。 「啊喲!關於我身上的?是什麼呢?」 「第四次執委會舉出六個對外的全權代表哩,你便是其中之一。」其寧搶著說了。 「就在今天下午,你和其寧恰巧輪值著到A市的學聯會出席去!……恰巧是你們倆!……」敬愚嘻嘻地笑了。 「誰要擔當這樣的責務!……」她和其寧都給敬愚笑得紅了臉。W校的學生們有一個共通點,他們老發覺出同學中的一男一女稍有接近,有情投意合的嫌疑時,他們便一定要舉出他倆來擔任著同樣的職務。 下午四點鐘,其寧穿了很整齊的制服,到休憩所來找她一同去。 是中秋節後了,但A市這幾天來的氣候還炎熱得很。他倆在馬路上一前一後地行盡了一段路,他忽轉過臉來叫她拐向彎角上走去。 「不是在××路的盡頭呢?怎麼要轉彎?」 「這裡靜一點哩。你瞧那馬路上的揚塵不是很討厭的嗎?」他的步伐漸漸放鬆了,和她慢慢地並肩走著。 ——這是我第一次和男人並肩跑路呀!……那些路人們會疑我倆是一對戀愛之侶吧?!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了,有些心怯又有些快感地讓他擠近自己身旁來! 年紀比她還少一歲的其寧,亦又驚又愛地只是不敢開口,也不敢看著她,默默地靠近她走著。 再轉一個彎,一面很大的牌匾赫然在目,目的地已經到了。 走入大門,她望見會場上闃無一人,只有一對制服不同的男女學生,在走廊下面很親密地聚談著。簽名處也沒有一人,她和其寧便在會場裡坐下來。 「怎麼呢?這時剛剛四點鐘了還沒有人來?」她腦裡幻想著的一群男女喧嘩擁擠著的會場卻只是清冷的空廳子,她看手上的表兒恰巧是到了開會的時間了。 「哈哈!你瞧這壁上的掛鐘,此刻只有三點二十五分鐘啦!離開會的時間還很遠哩!我們算頂早到的。」 「這掛鐘是壞了吧!哈哈!……我們早,他們才早哩!」她指著那對談興正濃的男女笑著說。「你知道他倆是什麼學校的?」 「不曉得。不過女的梳著這樣的髻兒,不編辮子,怕是C女中的吧!」 「啊喲!你們男人亦會注意到女人的髮髻上嗎?……」她說後掩著嘴笑了。看他孩子似的小圓臉上漸漸泛出的紅暈真是可愛——自己可以居在主動的地位來愛他,不像對別的男性般,自己處於被動的地位給愛著哪!她想。 掛鐘已經敲了四下了,零零落落地也來了三五個各校的代表;他們都是一對對的男女,並著肩喁喁地細語著。夕陽漸漸斜向屋角上去了,草地上的涼風,把一天的悶熱次第驅了去。她和其寧也走到外面來。 「怎麼此刻還只有寥寥的幾個人呢?怕就照著這掛鐘的時間吧,怕到五點鐘還不見開會吧!」她覺得這情形真滑稽透了。能守時間的男女卻是想借此聚談著的。 又過了半點鐘了,草地上已擠滿了很多男學生,也有許多白衣黑裙的女生點綴著。他(她)們都毫沒客氣地談笑著,玩耍著,把她看得呆了!她和他站在草地上的角落,倆的自由都像給他們限制了般,覺得不能和他們同樣地活潑伶俐,倒不如沉默地裝成「不與眾偶」的更佳。 「我們到會場上去吧!時間快到了。」她向其寧說著。越久越多的群眾的眼光都好像對他倆嘲笑,輕視般!她覺得幼稚的他在這個時候真沒中用,不能夠做她的保護者。 等到主任說不能再延,搖鈴開會的時候,那個掛鐘已經打五點鐘了。 堂堂的全市的學生代表的言論和行為原來是如許淺薄,對革命的見解也像自己般可說是盲目的!她感到重大的失望了。她想這樣的盛會不是和縮小範圍的學校裡的開會時一般,只有無聊和胡鬧?!她看著每同一派的幾個學校的代表,都坐攏在接近的椅子上;幾個人喁喁細商之後,其中便有一個站起來說話——只有鬧意氣的話。有些女學生,也同樣地和他們頭兒碰在一起,半商量半說笑地密語著。會場上的人聲漸漸喧嘩起來了,那個鶯聲燕語的女主席好幾次發著嬌嗔,不能把他們的喁語肅靜下去! 她和其寧也漸漸地閒談起來,忘記是在開會,更忘記他們在爭執著什麼問題了! 「喂!W校的代表!請你這位一同去××政治部請願去啦!」她正和他低著頭在議論校裡那個理科教員,猛抬頭時,原來那個嬌聲的女主席走下臺來提高聲調在和她說話。 她茫然地不知要怎樣答應,只看著同樣慌張著的其寧的臉孔。 「你的貴姓名叫什麼?」主席輕蔑地笑著,芷青覺得全場的喁語都停止了,他們把眼光投射向自己身上來。 「鄭芷青……做什麼代表去呢?」她鼓著勇氣地站起來。 「開會開得連議決案都不知道嗎?」主席半惱半蔑視地了她一眼。「我們表決在這個時候,派出六個代表到××部請願,要求部長立即批准幫助學生救國團的經費。你給舉出了,這時就要去的。」主席說完冷笑地走上臺上了。芷青想,同性的女學生真比異性的男生更其輕侮自己,看她好像含了一肚皮的莫名的妒憤般。 無可如何地,她漲紅了臉離開其寧了!走出場外,她看著五個在等她同去的男女代表中,一個就是屢次對自己有意的宋某! ——沒怪自己會給他們推舉著,一定是他提議的!……她感到一陣強烈的悸動!看他已走向前來向自己招呼了。 「鄭女士,我們不是從前都認識的麼?哈哈!今天有幸得很!我們一道去罷!」他不客氣地擠近她的身邊來!忙把帽子脫去了,還行了個最敬禮。 「啊!……」她本能地退縮了幾步,紅了臉和他點頭。她想,自己這不大方的態度一定會給他和同行者所輕視了吧! 坐著人力車到××部,在客室裡等候部長時,他把一張印著「宋慕文」三個字的名片遞過來給她,她亦大著膽子地和他應答著。 等了二三十分鐘,秘書長出來了。他說部長沒有空,等下次再來。他們只得掃興回來。 「就是這個報告著晤不到××部長的男學生!」她指著宋慕文笑得有些誇傲地給其寧看。他卻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會場裡的電燈發光了。燈光下群眾喧雜的情調為她所未曾經過,她忘記了念著佛等她回去的母親,也忘了自己肚子裡的饑餓,很純熟地和鄰座的男女學生談論起來了。 一直到八點多鐘才散了會,在滿街燈火的馬路上,她和其寧分別了後便坐著車子回家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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