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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空前的「五卅」慘案的消息在滬上傳到A市來後,這幾天革命的空氣真是彌漫了全市了!

  全市的比較有些知識的民眾都緊張著!尤其激昂奮發的便是年來處於軍閥壓迫之下,不敢喘息,而現在揮揚著青天白日旗,熱烈地從事革命工作的青年學生了!

  芷青自昨天不見許女士來教她們,又聽外面那種騷動的情形,更加駭怪起來!有了平時對時局全不關心,看報只看第三版和報屁股的女學生們的通病的她,只擔心著是政局有什麼變動!更嚇得毫無見識的大奶奶取閉關主義,關起門來不肯給國賢到鄰家玩去!

  「我們中國的學生和工人,在上海給英國人開槍打死,死了百多人哩!說是因為演說致禍的!你知道麼?……」如容一入門來就向她這樣說。

  「阿彌陀佛!……怎麼會死掉這麼多性命呢?……唉!……」大奶奶兩肩一抽搐的,連忙宣起佛號來。

  「有這樣的事?!……啊!現在怎樣對付英國人呢?」芷青也嚇了一跳!

  「打仗是幹不來的!你想我們這個老中國,擋得住他們洋鬼子的新式槍炮嗎?……」給教會學校所宣傳過來的中國學生,只知道外國人的神聖不可侵犯,沒有所謂反抗的!

  「那麼,就這樣地白白給他們殺掉,不想一些抵抗的法子嗎?」

  「想是想的。現在各界不是都組織了什麼外交後援會,宣傳隊,英日經濟絕交會嗎?不過眼看又要像『五四』那時般,查劣貨查得發大財來!哼!結局呢,還不是以不了了之?……發財得名的去了,死的算是白死了!你看政府能干涉得好效果出來麼?尤其是這樣的民眾,真是G姑娘說的:『你們中國人只有三分鐘熱度!』能夠堅持,努力麼?大家借此出出風頭,賺幾個錢也就算了。」一知半解的如容總算比小姐式的芷青有見識一點,她亦會發這樣對時局不平的牢騷,惹得大奶奶只是念著佛號,芷青只是搖頭!

  「那麼,在A市沒有什麼變故罷?真把娘和我擔心得很!昨天聽絳桃說,街上一陣子盡是些學生和工人,撐著旗在喊說殺死人呢!真摸不著頭腦,以為是打仗呢!下午又聽著外面呐喊著,打鼓敲鑼,真不知是為了什麼!……」她說到這裡笑出來了!「娘還預備著要回鄉裡去呢,東西看看,就要收拾起來了,如果不是你到來……」她說後全室都笑了。

  「可不是?阿彌陀佛!現在的天年不好,動不動就人命交關……不是容姑娘你有消息,我只得使人問我的弟弟去呢。」

  「娘總是不肯給人家到街上去的,困守在屋裡,連外間翻了天都不明白哩!」

  「真的,往外面多逛逛就多見識見識啦!」

  「啊喲!讀了書就想逛街了,不逛街就和我淘氣,真和弟弟一般!」大奶奶笑著。

  「玉姊怎不和你一道來?」

  「她病呢!叫我們盡讀下去,不用等她……鷗姊呢?亦沒來?」

  「她又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昨天就沒有來了!」

  「我們一同找她去吧!順便看看街上的情形。」她邀如容一同出街。

  「等多幾天不好麼?街上熱哄哄的,看嚇著啦!真是淘氣。」大奶奶只搖著頭。

  她叫絳桃把辮子另編後,輕輕地搽上一層薄粉,再把剪刀把額前的劉海掠齊著。愛美的她,每次出街總是這樣耽耽擱擱地修飾。

  換好了衣裙,她再在照身鏡裡照了幾照。自己覺得今天這套淡碧色的紗衫裙,配上了白色的花邊真合自己的丰韻!

  自學校放假後還不曾出過街的她,今天很高興地在鏡裡把自己照了又照!

  「真是美人兒啦!不怪人家說你美,連我都給你迷醉了!……」站在旁邊看她修飾的如容看得呆了,不覺讚歎起來!

  「爛你的嘴!誰說我呢?」她感到可誇地笑著。拿了柄淡紅色的陽傘遮在手裡。

  「有人說就是了。走罷!」

  「不,你不說出議論我的人的姓名來時,我不和你去了。」自己略有可以抱負色藝,自己就越喜歡聽人家的稱讚——尤其是和異性交際很少的她。

  「我的四哥哥。你不要生氣!……」如容很狡猾地笑著。

  「啊喲!他怎會知道我……?」她不覺臉上罩了一層紅暈,要想問她個徹底,但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怎會不知道?你的豔名全A市誰都知道的!嘻嘻!……」如容像洞悉她的心理般,專要和她開玩笑。

  「你這個鬼頭!說話總是不老實的!……」她把傘柄敲著她的肩。她倆一同出門去了。

  「同你講罷:有一次星期日,我們由校裡排著隊跑到禮拜堂,在路上給我哥哥遇見了。」如容斂了笑容很正經地說。

  「他怎麼就在人叢中看見我呢?」她竭力在追想著是那一次,晤著那一樣的男性?

  「你不是和我同列嗎?他就看見了。」

  「他怎樣說我呢?……」她忸怩地問。

  「他說你在女學生中算頂漂亮的,真美麗!……呵呵!前面不是來了一列宣傳隊嗎?你看,都是學生呢!他們要停住在這條街的角落演講呀!……」如容的談話給那班迎面而來的宣傳隊打斷了。接著她倆看見一大群小孩子和些閒雜人等熱哄哄地跟來了,把他們——宣傳隊——圍攏成個圓圈子。

  「啊喲!這面濺滿了血痕的旗子!……」她忙拉了如容從觀眾中退開來!

  「不是血呢,是紅墨水呀!上面還寫著『五卅』慘案的字樣呢。」如容從宣傳隊員手裡要了一紙傳單,一面和芷青看著一面跑著。

  街上貼滿了五花六色的標語,亦有許多繪著同胞給帝國主義者慘殺壓迫等諷刺圖畫。芷青覺得路人們都很注意地向她們觀望,亦有許多女學生在分散傳單。

  她倆跑到許女士的門口來時,兩隻手握滿各個團體所發給的傳單了——都是對這慘殺案件宣傳的。

  許女士沒有在家。她母親說,她自前天下午便有很多同學來叫她去商議什麼事情。這兩天是自早至晚才回來的。又說她怕要到鄰近A市的各縣宣傳,不知已經去了麼?

  她倆再跑出街上來時,這濱海的風雨無常的A市忽然瀟瀟地下起雨來!

  「啊喲,這柄陽傘是遮不得雨的!我們坐車子回去吧!」她撐著傘兒向如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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