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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雜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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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們 望兒媳婦聽到窯外裡有腳步聲音,心裡明白是誰,便忙著去搬紡車,一個穿大紅棉祆,紮小辮的女娃便站在門旁了。她把手指頭含在嘴裡,歪著頭望著那柳拐子婆姨。 「走!蘭道!到你家院子裡去。」望兒媳婦把紡車背在肩上走了出來,會意地望著這小女子一笑。 「嘻!」蘭道把手指從唇上拔了出來,扭頭就跟望兒媳婦身後跑。她們都聽到村長婆姨在炕上咕咕噥噥起來了。她們卻跑得更快,而嘴嘻得更開了。 任香也在蘭道家的院子裡等著她們。 三個人安置好紡車,便都坐下來開始工作。蘭道的媽媽坐在地旁邊納鞋幫,爸爸生病剛好,啥事也不做,靠在木柴堆上曬太陽,望著他的小女子蘭道。時時在蘭道望過來的時候,便給她一個慈藹的笑。 這女子才九歲,圓圓的面孔,兩顆大眼睛,睫毛又長又黑,紮一個小辮子,穿一件大紅布棉衣,有時罩一條淺藍色的圍腰。是她父母的寶貝。那兩老除了一個帶彩退伍的兒子以外就這個小女子了。她在他們的寵愛之下,意味著自己的幸福,因此時時都在跳著,跑著,不安定和滿足的笑著。 任香也有十四歲了,黑黑的面孔,高高的鼻子,剪了發,卻非常之溫和沉靜,她和望兒媳婦、蘭道非常之要好,每天都把車子搬到這邊院子裡紡線線。 本來剛剛吃過飯不久,可是蘭道紡不了幾下,便又倒在她媽媽懷裡哼著。 「媽!肚子餓了!我要吃飯!」 「不,不成!看你才紡那麼一點點,又調皮,再不聽話就不讓你紡了,咱明日格把車子送還合作社去。」 於是她便又跳到爸爸面前,說她沒有棉花條了。老爸爸便到窯裡替她拿了來,她然後再坐到車子跟前,歪著頭,轉著車輪,唱起昨天剛學會的: 「楊木車子,溜呀溜的轉…… ………… 棉花變成線呀嗯唉喲。」 「這猴女子淘氣的太,」她媽又告訴我了,「平時看見這莊子上婆姨女子都紡線線,也成天吵著要紡,咱不敢叫她紡,怕她糟蹋棉花。今年吵的沒辦法,她大才自家掏錢買了十二兩棉花,就算讓她玩玩不圖個啥利息;不過一個月紡一斤是沒問題的,一年也能賺九斗米,頂得上她自己吃的糧……」蘭道只要看見她媽那愉快的笑容,就知道在說她自己,抿著嘴也笑了起來。紡車便轉得更起勁。 比蘭道還要小也在紡線的有賀光勤家的金豆。金豆才七歲,頭發散披著,垂到頸項邊,見人就羞得把頭低下去,或者跑開了又悄悄地望著人,或者等你不知覺時猛然叫一聲來嚇唬你。可是她也一定要紡線。看見蘭道有了紡車,便成天同她媽吵。她媽忙得連將她去領車子的時間也沒有。她等著她媽一離開車子他便猴在那上邊,她紡得並不壞。我去看她們的時候,賀家的正在勒柳樹葉,她赤著腳盤坐在炕上紡線線。 「咱們金豆的線線可紡得好,明日格送到延安做公家人去吧,要做女狀元的啦。」她媽一邊拾掇屋子一邊笑著同我說。我便也順著她逗金豆玩:「對,明日跟咱們一道走延安去,你媽已經應承下啦。」 金豆回過頭來審視了我們一下,便又安心去紡了。 上邊窯邊還有一個十一歲的三妞,瘦瘦的,不說話,閃著有主張的堅定的眸子,不停手地紡著。紡線對於她已經是一個沉重的負擔了。年時她死了爸,留下她媽,五歲的小妹妹和她自己。她拾柴,打掃屋子,喂豬喂雞,紡線線,今年已經紡了八斤花了。她全年的計劃,別的不算,是四十斤花。按七升一斤計算可得二石八的小米,可以解決她的一切用度還有多。她才十一歲,比蘭道高不了很多,可是已經是一個好勞動了。她是她媽得力的幫手,全村的人都說這娃成。 看誰紡得好 還是前年的時候,老村長到南區合作社領了第一部紡車給他婆姨。這時全村只有一個從河南來的瞎子老婆會紡,她便被請到村長家裡來當教員了。 這事真新鮮,村子上婆姨們都來瞧,村長就勸說,大家也便拿這車子來學,一下便會了六七個人,一連串大家都去領紡車。紡線的熱潮就來了。這時的工資是紡一斤線有一斤棉花,紡五斤線合作社還獎一條毛巾。大家都嚷著利大的太,冬天都穿了新棉衣,也換了被頭。去年紡的人便更多了,可是今年大家都有了意見,工廠為提高質量把線分成了幾等,要頭等線才能拿一斗米的工資,而紡頭等線的人實在太少。雖然南區合作社又替她們想了辦法:只要你入股一萬元,便可借到棉花三斤,紡成了線,加點工資仍可換到一匹四八布,不特同去年一樣的換布,而且還有紅利可分。村長婆姨第一個入了股,別人也跟著入了股。可是大家仍要說工廠把她的線子評低了。向著我們總是發牢騷,希望我們會替她們想出一個好辦法來使工廠能「公道」些,把她們的線評成頭等。 我們看了她們的線,實在不很好,車子欠考究,簡直有些馬馬虎虎湊在一起就算了。於是我們替她們修車子,有的高興了,有的人還覺得車改了樣,紡起來不習慣,又把車子弄回原來的樣子。我們不得不同老村長商量,如何能提高她們的質量和速度,老村長同意我們在我們走的前一天,開一個全村的婦紡競賽會。 一吃過午飯,山上的婆姨們挽著柳條籃子下山來了。她們的娃娃們或者留在家裡的老漢替她們背著紡車,像趕廟會一樣的笑著嚷著,住在底下一層的婆姨女子們也自己拿著盛棉花條的小盒盒跟在紡車後邊,走到山坡坡上的茆丕榮家的院子裡去,紡車也是背在娃娃們的肩上。也有自己背紡車的,如同望兒媳婦,如同賀光勤家的。老太婆們也拿著撚線錘子趕來看熱鬧,村長婆姨已經一年多沒出過院子,今天也拿著一個線錘一拐一拐地走來看熱鬧,她不打算參加比賽,車子讓給她孫兒媳婦了,她孫兒媳婦是同婆婆共一把車子的。小孩們更一堆擠在這裡瞧,一堆又擠在那裡瞧。蘭道老早已經把她的車子放在許多車子中間,得意洋洋地坐在那裡唱「楊木車子,溜呀溜的轉,……」金豆沒有車子,不能參加比賽,用小拳頭打著她媽。老村長和文化主任很忙碌,清查人數,寫名字,點香。我們一邊幫他們寫,一邊替她們修理車子,卷棉花條,說明那些道理。 老村長講話了:「……咱們的線紡得不好,工資就低,織的布就不耐穿,今日個大家比賽,看誰家紡的快,紡的勻。咱們要紡的好,就要考究車子,考究門道。紡的好的有獎品,還要她把門道講給大家聽,這幾位同志也會幫咱們講解……」 「唉,紡就得了,還要啥門道呢。」有誰在笑了。 「對著嗎!老村長講的對,要紡得好的說說她的訣竅嗎!」又有誰讚歎著。 「咱們車子不頂事……」大家又一陣嗡嗡起來。 聽到老村長命令動手,二十五輛車子一同轉動起來了。周圍看熱鬧的都退遠了些。那二十五個紡車手都緊張的,用心的抽著搖著。有的盤坐在地上,有的坐一個小凳子,這裡有紡了很久的,也有今年才學的。賀光勤家是年時由山西敵佔區來的難民,她在家裡就會紡,她是這村裡紡的最好的,可是她的事太多,常常幫她漢子掏地,送飯,車子也顧不上好好修理,紡著紡著,線又斷了。 茆丕榮的機子在屋子裡也踏開了。二十四個頭呢,一天就好紡二斤。他婆姨也參加了比賽。 車子轉動的聲音擾成了一片,人們在周圍道長論短,娃娃們跑來跳去,喊著媽,哄笑著,鬧成一片。香燃過了半截,大家加油呵!看,王升庭家的紡的最快,她的錠子上的線團最大。 時間越短促,大家紡的越起勁,村長宣佈香已經熄滅了,才停止下來,輕輕地噓著氣,手與腰肢才得了活動。村長把線團都收了去,一個一個的在小戥子上稱,幾個人細細的評判,我和婦女們便拉(談)開了,他們笑得好厲害,拿手蒙著臉笑,但她們對這談話是有趣的,咱們拉的是怎樣養娃娃。 評判的結果,幾個車子修理好了的都有了進步,棉條卷的好的線都紡的比較勻。大家這才相信紡線線有很多門道。大家都爭著留我們到她們家去吃晚飯,要我們幫助她們修理車子,卷棉花條。這天下午到晚上,我們都成了這村子上婦女們的好朋友,我們一刻也不得閒,她們把我們當成了知己,一定留我們第二天不走,問我們下次啥時候再來。我們也不覺地更加惜別了,心裡想著下次一定要再來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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