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玲 > 太陽照在桑乾河上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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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步高已趁勢溜到了外屋,那年輕農民就不好再多說了,卻並不即刻退走,他站在那裡不動。 「你姓什麼?」胡立功便問他。 「咱姓郭,叫郭富貴,咱爹叫郭柏仁。」 「你爺兒倆都是佃戶?」 「是,他們都是種的別人的地,他爹種李子俊的八畝山水地,他種江世榮十畝旱地,一個在南頭,一個在東頭,相隔十裡地。」群眾中不知是誰代替他答了。 胡立功又向郭富貴說道:「你種江世榮的地,你要找江世榮去算賬;你爹種李子俊的地,就要找李子俊去算賬。一個戶口兩個戶口沒關係,你懂不懂?」 旁邊的人便附和著胡立功的話:「是呀!你們冤各有頭,債各有主,各算各的,不就結了?」 「咱不會算,咱是會員,農會為啥不給咱去算?咱爹更不成。」 「要算賬容易,你不會,我教你,只要你敢去;農會只能幫助你,卻不能代替你,你明白不?」 「咱一個人去?」 「你怕麼?」 「咱一個人說不上。」 「那麼,你邀幾個人去,……」胡立功正要問還有哪些人是江世榮的佃戶,程仁卻走出來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擠在這裡做啥呀,不買東西的出去,這裡是合作社嘛!」程仁一邊大聲喊,一邊悄悄的拿肘子碰楊亮,一邊就去碰那個年輕人。有些人慢慢的走出去了。任天華點著一盞清油燈走到里間來。楊亮看見有個三十來歲的人站在房門邊,兩個圓鼓鼓的眼睛四面睃著,勉強賠著一副笑臉,想走進來又逡巡著。胡立功也注意到他,問道:「你找誰?」 「咳,……不找誰,主任,您,……」 「這是咱們的江村長。」站在胡立功旁邊的李昌說了。 「咳……咱就是江世榮,打前年起章品同志就常到咱家裡,還住在咱家裡……」他小聲的嘟噥著。 裡屋外屋一共還剩七八個人,卻都不說話。 楊亮對胡立功使了個眼色,說:「回家去吧。」他打頭裡就朝外走。 「對,」胡立功緊跟了出來,到了院子裡悄聲說:「哼!這些傢伙可活動得厲害呢,小學校裡那個任教員,也不是個好東西。」 他們倆到了街上,街上已經全黑了,他們就大步的朝韓家走去。在到家的轉角處,仿佛有個黑影蹲在那裡,胡立功急聲問:「什麼人?」 那個人卻低低的答道:「放哨的。」楊亮走近去看,果然是個民兵,他已站了起來,楊亮好聲的問:「你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張裕民正在你們那裡呢,董主任也在。」「呵,」他們已經走到了家,楊亮才又低聲的說:「這村子可不簡單,咱們告訴文采和老董,好好的計劃著辦吧。老董回來了更好,他總比咱們熟悉。」 26.區工會主任老董 屋子裡很熱鬧,裡峪還跟來了幾個人,他們用熱切的眼光望著文采同志。老董紅漲著臉坐在炕那邊,看樣子已經說了半天了,只聽他說:「那是個小村子,不行,他們也不會畫表格,也不會打算盤,又沒個地主,有幾家富農,富農也不頂個啥。有個富農叫楊萬興,是個壞傢伙,可以鬥爭一下。可是誰也不敢講話,大家都說,人少了鬥不起來。開了個幹部會,全沒信心。開了個農會,就咱一個人叨叨。賴泥下窯,燒不成個東西,白下力。誰也不說話,全像啞子一樣……」 文采坐在炕這邊哈哈的笑著,那幾個幹部有時點頭,有時說「是呀,對著啦」來證實老董的彙報。這時胡立功也在旁邊參預著他們的談話,他插上去問:「你們那裡就沒有一個人會撥算盤?你們那個學校裡的教員也不會?」 「沒有一個撥得好的,教員當然會啦!」 「那就成,會加減法就成了。這個問題不是可以解決了麼?」那個幹部還在遲疑的笑。 「表格咱們給你們畫個樣子,拿做負擔的戶口冊做底子,再重新調查一下,把自耕地、出租地、租種地、典當地、租外村地、外村租地分開來填寫,再把水地、山水地、坡地、旱地、果木園、葡萄園、菜園注清楚。只要調查周到,沒有遺誤就行。你們只那麼四五十戶人家,就你們幾個湊湊也就湊到一塊兒了,那有什麼難?字寫不好,不要緊,只要你們有數,別人也看得清,就行,你們說是不是?」 那幾個幹部在胡立功的愉快的影響和鼓勵之下,比較活潑起來,他們說:「同志說的全對,咱們就是沒鬧過,只要你們來教教咱們就好,咱們就是請同志住到咱們村裡去嘛。」他們又拿懇切的眼光望著文采,等文采說話。 張裕民又催著文采去開會,文采臨走才答應裡峪的人,明天他要親自去看看。這把那幾個人可喜歡透了,幾個人擁在文采的後邊,走了出去,連聲說:「早一點來呵!到咱們那裡吃早飯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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