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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時代畫報》記者談話


  記者:蔡先生以前曾看過《時代畫報》沒有?

  蔡:看過,而且很喜歡看。

  記者:不知先生有什麼指教沒有?

  蔡:我以為畫報實在是社會上極需要的一種刊物。我們中國太多的是看不見的東西。譬如文章,不錯,文章裡面有什麼東西都講到的,但是盡使他形容得多少美麗,描寫得多少真切,結果我們仍不過是讀到了文章。峨眉山、希馬拉亞山的高,萊芒湖、西湖的美,萬里長城、凱旋門的雄偉,尼加拉瀑布的壯大等等,讀文章總不如見到了形狀來得更可以感動。況且從文章裡讀來的和照相裡看到的,根本是兩樣東西,印象也不同。餘如世界的名畫,當然我們沒有幾個人能有那種機會親自去看。哄動一時的新聞與人物,我們也不能每次在場,或是按戶去拜訪,那麼有了畫報,多少便可以去安慰這樣渴望的一部分了。當然,如能每一樣都能見到真跡是更幸福的事,但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極贊成有圖畫的刊物。說大一些,竟然是極有關係於國家社會的前途的。希望你們努力做去,你們的責任是極大的,你們的功勞實在不小。

  記者:承蒙蔡先生贊許,我們當然要更加努力。

  蔡:我還希望你們能多徵集些工藝美術的材料。

  記者:是的,這是在我們計劃中的。關於工藝美術,我們也希望你賜教些意見。

  蔡:我們中國在唐代前後極是注重工藝美術的。便是工藝美術也是在那時候最興盛。這可以算是我國文化的全盛時期。我國的繪畫本來就偏重於圖案方面,工藝美術因此有很好的成績是意中事。

  記者:先生對於歐洲的圖畫有什麼意見?

  蔡:那是一國有一國的特長,我是沒有不喜歡的。

  記者:先生以為我國的圖案是否應當去受外國的影響?有許多人以為我國的圖案畫當完全保持他固有的特趣,是不宜滲入些異國情調的。

  蔡:當然一方有一方的理由。不過我以為如能參考了外國的作品,採取得當,而溶化在一起,造成一種新中國的圖案畫,以應付現時代的需求,是也未始不可的。

  記者:先生主持的中央研究院陶瓷試驗場已有不少的出品了吧?

  蔡:成績還不差。我國的陶器,本來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好的一種。但是歷來已少有人去注意,制瓷不過供日用的器皿,只圖金錢,但知模仿前代而無有創造,因之缺少了改進,一天天退步下來,反而不及外國遠遠了。我們早就覺察到這一種落後的羞恥,因此有陶瓷試驗場的設立,俾我國固有的一種藝術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記者:先生以前提倡的「美育」,現在外面又有許多人在討論這個問題了,是不是?

  蔡:是吧?我以前曾經很費了些心血去寫過些文章;提倡人民對於美育的注意。當時有許多人加入討論,結果無非是紙上空談。我以為現在的世界,一天天望科學路上跑,盲目地崇尚物質,似乎人活在世上的意義只為了吃麵包,以致增進食欲的劣性,從競爭而變成搶奪,我們竟可以說大戰的釀成,完全是物質的罪惡。現在外面談起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議論很多,但是一大半隻知裁兵與禁止製造軍火;其實仍不過是表面上的文章,根本辦法仍在於人類的本身。要知科學與宗教是根本絕對相反的兩件東西。科學崇尚的是物質,宗教注重的是情感。科學愈昌明,宗教愈沒落,物質愈發達,情感愈衰頹,人類與人類一天天隔膜起來,而互相殘殺。根本是人類製造了機器,而自己反而成了機器的奴隸,受了機器的指揮,不惜仇視同類。我們提倡美育,便是使人類能在音樂、雕刻、圖畫、文學裡又找見他們遺失了的情感。我們每每在聽了一支歌,看了一張畫、一件雕刻,或是讀了一首詩、一篇文章以後,常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四周的空氣會變得更溫柔,眼前的對象會變得更甜蜜,似乎覺到自身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偉大的使命。這種使命不僅僅是使人人要有飯吃,有衣裳穿,有房子住,他同時還要使人人能在保持生存以外,還能去享受人生。知道了享受人生的樂趣,同時更知道了人生的可愛,人與人的感情便不期然而然地更加濃厚起來。那麼,雖然不能說戰爭可以完全消滅,至少可以毀除不少起釁的秧苗了。

  (1930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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