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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文之將來


  ——在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演說

  今日是貴校毛校長與國文部陳主任代表國文部諸君要我演說,我願意把國文的問題提出來討論。尤願意把高等師範學校應當注意那一種國文的問題提出來討論。所以預擬了「國文之將來」的題目。

  國文的問題,最重要的,就是白話與文言的競爭。我想將來白話派一定占優勝的。

  白話是用今人的話,來傳達今人的意思,是直接的。文言是用古人的話,來傳達今人的意思,是間接的。間接的傳達,寫的人與讀的人,都要費一番翻譯的工夫,這是何苦來?我們偶然看見幾個留學外國的人,寫給本國人的信,都用外國文,覺得很好笑。要是寫給今人看的,偏用古人的話,不覺得好笑麼?

  從前的人,除了國文,可算是沒有別的功課,從六歲起,到二十歲,讀的寫的,都是古人的話,所以學得很像。現在應學的科學,很多了,要不是把學國文的時間騰出來,怎麼來得及呢?而且從前學國文的人,是少數的,他的境遇,就多費一點時間,還不要緊。現在要全國的人,都能寫能讀,那能叫人人都費這許多時間呢?歐洲十六世紀以前,寫的讀的都是拉丁文。後來學問的內容複雜了,文化的範圍擴張了,沒有許多時間來摹仿古人的話,漸漸兒都用本國文了。他們的中學校,本來用希臘文、拉丁文作主要科目的。後來創設了一種中學,不用希臘文。後來又創設了一種中學,不用拉丁文了。日本維新的初年,出版的書,多用漢文。到近來,幾乎沒有不是言文一致的。可見由間接的,趨向直接的,是無可抵抗的,我們怎麼能抵抗他呢?

  有人說:文言比白話有一種長處,就是簡短,可以省寫讀的時間。但是腦子裡翻譯的時間,可以不算麼?

  有人說:文言是統一中國的利器,換了白話,就怕各地方用他本地的話,中國就分裂了。但是提倡白話的人,是要大家公用一種普通話,借著寫的白話,來統一各地方的話,並且用讀音統一會所定的注音字母,來幫助他,那裡會分裂呢?要說是靠文言來統一中國,那些大多數不通文言的人,豈不屏斥在統一以外麼?

  所以我敢斷定白話派一定占優勝。但文言是否絕對的被排斥,尚是一個問題。照我的觀察,將來應用文,一定全用白話,但美術文,或者有一部分仍用文言。

  應用文,不過記載與說明兩種作用。前的是要把所見的自然現象或社會經歷給別人看。後的是要把所見的真偽善惡美醜的道理與別人討論。都止要明白與確實,不必加新的色彩,所以宜於白話。譬如司馬遷的史記,不是最有名的著作麼?他記唐虞的事,把「欽」字都改作「敬」字,「克」字都改作「能」字,其餘改的字很多,記古人的事,還要改用今字,難道記今人的事反要用古字麼?又如六朝人喜作駢體文,但是譯佛經的人,別創一種近似白話的文體,不過直譯印度文與普通話不同罷了。後來禪宗的語錄,就全用白話。宋儒也是如此。可見記載與說明,應用白話,古人已經見到,將來的人,自然更知道了。

  美術文,大約可分為詩歌、小說、劇本三類。小說從元朝起,多用白話。劇本,元時也有用白話的,現在新流行的白話劇,更不必說了。詩歌,如《擊壤集》等,古人也用白話,現在有幾個人,能做很好的白話詩,可以料到將來,是統統可以用白話的。但是美術,有兼重內容的,如圖畫、造像等。也有專重形式的,如音樂、舞蹈、圖畫等。專重形式的美術,在乎支配均齊,節奏調適。舊式的五七言律詩,與駢文,音調鏗鏘,合乎調適的原則,對仗工整,合乎均齊的原則,在美術上不能說毫無價值。就是白話文盛行的時候,也許有特別傳習的人。譬如我們現在通行的,是楷書,行書,但是寫八分的,寫小篆的,寫石鼓文,或鐘鼎文的,也未嘗沒有。將來文言的位置,也是這個樣子。

  至於高等師範的學生,是預備畢業後,作師範學校與中學校的教習的。中學校的學生,雖然也許讀幾篇美術文,但練習的文,不外記載與說明兩種。師範學校的學生,是小學校教習的預備,小學校當然用白話文。照這麼看起來,高等師範學校的國文,應該把白話文作為主要。至於文言的美術文,應作為隨意科,就不必人人都學了。

  (1919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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