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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頓北京大學的經過


  ——在南京北大同學聚餐會上的演說詞

  (一九三六年二月十六日)

  今天北大同人會集於此,替我祝壽,得與諸先生、諸同學相見,我心甚為愉快,但實覺得不敢當。剛才聽得主席王同學報告,及前教授石先生等致詞,均屬極懇摯的勉勵和獎譽之言,真叫我于感激之餘,慚愧的了不得。我今年實在還未到七十歲的足數日子,記得蘧伯玉有句話:「行年五十,當知四十九年之非。」我今年就算七十,那麼今是昨非之感,恐怕不過是六十九年的種種錯誤罷了。自今以後,極願至其餘年,加倍努力于党國及教育文化事業,以為報答,並希冀借此稍贖過愆。

  今日在座者,皆北大有關係之人,請略說當年北大情形。北大在民元以前叫做京師大學堂,包有師範館、仕學館、譯學館等部分,我當時也曾任譯學館教員,是為我服務北大之始。爾後我因赴德國留學,遂與北大脫離。至民五冬,我在法國,接教育部電促回國,任北大校長。我回來,初到上海,有人勸我不必就職,說北大腐敗極了,進去若不能整頓,反於自己的聲名有礙。這當然出於愛我的意思。但也有少數人就說,既然知道北大腐敗,更應進去整頓,就是失敗,也算盡了心。這也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意思。我到底服從後說而進北京。

  自入北大以後,乃計議整頓北大的辦法:第一,我擬辦的是設立研究所,為教授、留校畢業生與高年級學生的研究機關。我在譯學館的時候,就曉得北京學生的習慣,他們平日對於學問上並沒有什麼興會,只求年限滿後,可以得到一張畢業文憑。教員自己也是不講進修的,尤其是北大的學生,從京師大學堂老爺式學生嬗繼下來,他們的目的不但在畢業,而尤重畢業以後的出路。所以專門研究學術的教員,他們不見得歡迎;若使一位政府有地位的人來兼課,雖然時常請假,他們還是攀附得很,因為畢業後有闊老師做靠山。這種科舉時代遺留下來的劣根性,是于求學上很有妨礙的。所以我到校後第一次演說,就說明「大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財之階梯」。然而這類習慣費了多少年打破工夫,終不免留下遺跡。

  第二件事就是所謂開放女禁。其實中國大學無所謂女禁,像英國牛津等校似的。民九,有女學生要求進校,以考期已過,姑錄為旁聽生。及暑假招考,就正式招收女生。有人問我:「兼收女生是否創制新法?」我說:「教育部的大學令,並沒有專收男生的條文;從前女生不抗議,所以不招女生,現在女生來要求,而程度又夠得上大學,就沒有拒絕的理由。」這是我國大學男女同學的開始。稍後,孔德學校也有女學生,於是各中、小學逐漸招收她們了。我一向是主張男女平等的,可惜今天到會的女同學,只有趙、譚、曹三位,仍覺得比男同學少得多。

  第三件我提倡的事,就是變更文體,兼用白話,但不攻擊文言。我本來不贊成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孔子一類的主張,因為學術上的派別也和政治上的派別一樣,是相對的,不是永遠不相容的。在北大當時,胡適之、陳仲甫、錢玄同、劉半農諸君,暨沈氏兄弟,積極的提倡白話文學;劉師培、黃季剛諸君,極端維護文言。我卻相信,為應用起見,白話文必要盛行,我也常常做白話文,替白話文鼓吹;然而,我曾聲明,作美術文,用文言未嘗不好。例如我們寫字,為應用起見,自然要寫行楷,若如江艮庭的篆隸寫藥方,當然不可;若是為人寫斗方或屏聯作裝飾品,即寫篆隸章草,有何妨害。可是文言、白話的分別適用,到如今依然沒有各得其當。

  以上系我在北大時舉辦的或提倡的幾件較大的事情。其他如注意美育,提倡軍訓,培養學生對於國家及人類的正確觀念,都是沒有放鬆。只可惜上述這些理想,總沒有完全實現。可見個人或少數人的力量,終是有限。綜計我居北大校長名義,自民六至民十五,共十年有半,而實際辦事,不過五年有半,所成就者僅僅如是。一經回憶,對於知我罪我,不勝慚悚!

  今天在座的,年齡皆少於我,未來服務於國家社會的機會正多,發展無量。況且以諸位的年齡,合計不知幾千百倍於本人,而預料諸位將來達於七十歲的時候,對於國家社會的貢獻,更不知將幾千百倍於本人;所以今天諸位先生與同學以祝我的,我謹以還祝諸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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