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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 第五章 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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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沒百餘年,周室愈衰,諸侯互相併吞,尚權謀,儒術盡失其傳。是時崛起鄒魯,排眾論而延周孔之緒者,為孟子。 小傳 孟子名軻,幼受賢母之教。及長,受業於子思之門人。學成,欲以王道幹諸侯,曆游齊、梁、宋、滕諸國。晚年,知道不行,乃與弟子樂正克、公孫醜、萬章等,記其遊說諸侯及與諸弟子問答之語,為《孟子》七篇。以周赧王三十三年卒。 創見 孟子者,承孔子之後,而能為北方思想之繼承者也。其於先聖學說益推闡之,以應世用。而亦有幾許創見:(一)承子思性說而確言性善;(二)循仁之本義而配之以義,以為實行道德之作用;(三)以養氣之說論究仁義之極致及效力,發前人所未發;(四)本仁義而言王道,以明經國之大法。 性善說 性善之說,為孟子倫理思想之精髓。蓋子思既以誠為性之本體,而孟子更進而確定之,謂之善。以為誠則未有不善也。其辨證有消極、積極二種。消極之辨證,多對告子而發。告子之意,性惟有可善之能力,而本體無所謂善不善,故曰:「生之為性。」曰:「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曰:「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孟子對於其第一說,則詰之曰:「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蓋謂犬牛之性不必善,而人性獨善也。對於其第二說,則曰:「戕賊杞柳而後可以為桮棬,然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言人性不待矯揉而為仁義也。對於第三說,則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也哉?」人之為不善,亦猶是也。水無有不下,人無有不善,則兼明人性雖善而可以使為不善之義,較前二說為備。雖然,是皆對於告子之說,而以論理之形式,強攻其設喻之不當。於性善之證據,未之及也。孟子則別有積以經驗之心理,歸納而得之,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党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仁之端也;羞惡之心,人皆有之,義之端也;辭讓之心,人皆有之,禮之端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智之端也。」言仁義禮智之端,皆具於性,故性無不善也。雖然,孟子之所謂經驗者如此而已。然則循其例而求之,即諸惡之端,亦未必無起源於性之證據也。 欲 孟子既立性善說,則於人類所以有惡之故,不可不有以解之。孟子則謂惡者非人性自然之作用,而實不盡其性之結果。山徑不用,則茅塞之。山木常伐,則濯濯然。人性之障蔽而梏亡也,亦若是。是皆欲之咎也。故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孟子之意,殆以欲為善之消極,而初非有獨立之價值。然于其起源,一無所論究,亦其學說之缺點也。 義 性善,故以仁為本質。而道德之法則,即具於其中,所以知其法則而使人行之各得其宜者,是為義。無義則不能行仁。即偶行之,而亦為意識之動作。故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於是吾人之修身,亦有積極、消極兩作用:積極者,發揮其性所固有之善也;消極者,求其放心也。 浩然之氣 發揮其性所固有之善將奈何?孟子曰:「在養浩然之氣。」浩然之氣者,形容其意志中篤信健行之狀態也。其潛而為勢力也甚靜穩,其動而作用也又甚活潑。蓋即中庸之所謂誠,而自其動作方面形容之。一言以蔽之,則仁義之功用而已。 求放心 人性既善,則常有動而之善之機,惟為欲所引,則往往放其良心而不顧。故曰:「人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雖然,已放之良心,非不可以複得也,人自不求之耳。」故又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孝弟 孟子之倫理說,注重於普遍之觀念,而略於實行之方法。其言德行,以孝弟為本。曰:「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又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大丈夫 孔子以君子代表實行道德之人格,孟子則又別以大丈夫代表之。其所謂大丈夫者,以浩然之氣為本,嚴取與出處之界,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不為外界非道非義之勢力所左右,即遇困厄,亦且引以為磨煉身心之藥石,而不以挫其志。蓋應時勢之需要,而論及義勇之價值及效用者也。其言曰:「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又曰:「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又曰:「天之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怫亂其所為,然後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此足以觀孟子之胸襟矣。 自暴自棄 人之性善,故能學則皆可以為堯、舜。其或為惡不已,而其究且如桀紂者,非其性之不善,而自放其良心之咎也,是為自暴自棄。故曰:「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 政治論 孟子之倫理說,亦推擴而為政治論。所謂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者也。其理想之政治,以堯舜代表之。嘗極論道德與生計之關係,勸農桑,重教育。其因齊宣王好貨、好色、好樂之語,而勸以與百姓同之。又嘗言國君進賢退不肖,殺有罪,皆托始于國民之同意。以舜、禹之受禪,實迫於民視民聽。桀紂殘賊,謂之一夫,而不可謂之君。提倡民權,為孔子所未及焉。 結論 孟子承孔子、子思之學說而推闡之,其精深雖不及子思,而博大翔實則過之,其品格又足以相副,信不愧為儒家鉅子。惟既立性善說,而又立欲以對待之,於無意識之間,由一元論而嬗變為二元論,致無以確立其論旨之基礎。蓋孟子為雄偉之辯論家,而非沉靜之研究家,故其立說,不能無遺憾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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