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賡日記 1949年4月

1949年4月

　　4月1日

　　晨起，風和日清。作郊遊，觀桃花殘落，柳葉粗壯，春將暮矣。仰觀白雲南飛，憶起北地母子(23)，悵惘系之。

　　歸讀電報，知肖兵團已至確山、汝南之線，正向南挺進，宏坤亦正積極活動於孝感、應城、天門一帶；白匪業已感受威脅，正調137師增援漢口。第三兵團已開始向安慶外圍進擊。似此，周、李兩軍仍有停止幾天的必要。當令各軍及獨立師各以一部迫近宋埠佯動，迫使桂匪向漢口收縮，保障安慶作戰，並配合肖兵團行動。安慶作戰，不管得手與否，均甚重要。據說匪20軍似將調安慶增援，若真，則可殲滅兩個軍（連現在安慶之46軍），將大大減弱敵南岸防守力量，至少也可牽制敵兩個軍於無用之地，使其注意集中於此，便我兩翼作進一步的渡江作戰。

　　4月2日

　　春雨何如此之多？良苦事也。

　　安慶作戰31日開始，國民黨謂已至決定階段。

　　最近瞭解部隊情況，我認為領導上仍要堅持反對無政府、無紀律現象與反對官僚主義：（一）部隊幹部忽視上級指示與號召，動輒自提一套，致使上級根據任務形勢所定之整個計劃有所抵觸，不能貫徹，至少是沖淡了指示與計劃。這是嚴重的無紀律現象。（二）各級政治部及司令部滿足於工作已佈置或已傳達下去，無認真檢查與督促。一個指示到了連隊，不是走了樣，就是遲不執行，影響工作甚大。當與司政同志談及，並決心糾正之。

　　4月3日

　　大霧迷漫，整日不散，太陽為之減色。

　　肖兵團已佔領信陽，按其計劃，5日可進至廣水、宣化店、新集之線。我請示劉、鄧，準備於5日起繼續南進，並擬以李軍奔襲浠水。

　　據檢查各軍彙報的結果，決於明日召集軍幹部開會。

　　4月4日

　　陰。開會。令作戰處發出行動計劃，決明日起繼續南進。

　　兒童節(24)，想起小建，也許在想爸爸給他送禮，涯也許會請他吃頓好的。

　　4月5日

　　陰霧。行30裡到夫子河宿營。群眾對我熱情。我將收音機懸於街上，群眾聆聽新華社廣播，一時擁擠不堪，群情興奮。此種宣傳方式甚好。

　　昨日毛主席複傅作義的信(25)及今日新華社社論《南京政府往何處去》，我方立場堅決，主張明確，為國民黨指出兩條道路，何去何從，任其選擇。這樣國民黨間將起巨大分化動搖，與中間分子將迅速變化，局部北平式的和平，將有發展。這一攻勢，不啻增加我百萬大軍的力量。

　　4月6日

　　昨晚睡處，屋內老鼠橫行，門外鼾聲如雷，「內憂外患」，通宵不眠。

　　晨起隨隊出發，溯溪而上，過黃麻坳，水分東西流，複順溪而下，依山傍水，樹木成蔭。人物較麻城秀麗，衣服雖襤褸，頭髮卻光整。貧窮婦女無力求得服飾入時，只好專在頭上用功夫。

　　安慶及漢口，可能為我之聯桂反蔣，暫停攻擊，專事渡江作戰。我兵團作戰任務，尚未最後確定。

　　今晚宿營史家涼亭。

　　4月7日

　　陰雨。今日到蔡家橋宿營。

　　軍委令第二、第三野戰軍必須於15日18時全體渡江作戰。電各軍必須於13日前趕到望江、宿松地區。

　　4月8日

　　晴。敵機往來如梭，終日不停。16時抵洗馬畈。1931年紅軍曾在此殲滅徐源泉部一個團。

　　4月9日

　　陰，黃昏雨起。

　　行軍途中，深感鄉村封建勢力仍甚雄厚，為將來土改中之大礙。自麻城起，經黃岡、浠水、蘄春，所過之處，祠堂庵觀，櫛比林立。地主利用氏族仍維持其剝削，利用僧道繼續愚昧農民。氏族鬼神在農民中根深蒂固，並為地主所完全掌握。我們對此，實不能稍有忽視。

　　按照前委(26)計劃，渡江後我之任務為攻佔蕪湖與南京，若敵退浙贛路，我則直追。

　　浠水敵逃，李軍昨晚佔領。

　　4月10日

　　部隊冒雨前進。前進路線馱載炮兵無法通過，臨時改向西南迂過。行70裡到界嶺宿營。此山高15裡，為此次通過大別山所登的第一個高峰。

　　4月11日

　　天晴。今日宿營於宿松以東20裡之蔡家橋。

　　4月12日

　　陰雨。軍委令我「就地停止待命，渡江行動推遲一星期」。估計系談判關係。我絕不鬆氣。這樣使我更有餘裕時間，作充分準備，勝利更有把握。傳達此命令時，我特別說明此點。

　　各軍重新部署，籌備糧食，作深入的戰鬥動員。依水部隊積極演習登陸作戰，靠山部隊積極作山地戰演習。

　　4月13日

　　今日移至宿松西北6裡之夏家羅。令各軍作積極的渡江準備，並準備開闢新的登陸點。

　　4月14日

　　陰。今日經宿松到長嶺鋪，與天民(27)會晤，並與各軍首長見面，決定作戰方案。

　　4月15日

　　陰。今日到徐家橋，住天主堂。

　　軍委令「停戰再延長至20日。即使敵人向我發炮，我亦不還擊」。因此，我擬攻佔翟港及八寶洲之行動，立即停止。

　　4月16日

　　今日陰雨。

　　地方幹部為了完成任務，往往忽視政策。最近籌糧，因為利用舊的保甲，結果毫無階級立場，傷害了中、貧農，形成嚴重脫離基本群眾的現象。當即嚴重向此間專員及本街區長提出，並告以具體辦法。

　　4月17日

　　雨。停止向群眾徵購物資。決定作戰方案。

　　4月18日

　　天民、榮貴(28)、步青(29)返部，談二中全會決議(30)及野司情形。我們對野司有些誤會之處，經解釋後，即消失。

　　召各軍負責人面授任務。13軍準備極不充分，期限又到，甚為擔心。野司雖確定安慶以西為主渡處，但我們是不能跟隨他部之後，不戰而渡的。

　　4月19日

　　晴。整日忙碌，無暇多寫。

　　4月20日

　　晴。13軍準備極不充分，21日晚的總渡江作戰，恐無法趕上，但仍嚴令協同。

　　伯承給我一電及黨委，對我們所提意見有所指責，我確有衝動，不免犯了一些自由主義。

　　16時後乘車到涼水鋪東北之陳氏沖、陳氏祠堂宿營。一連串的工作，深夜始息。

　　4月21日

　　上午陰，下午傾盆大雨。黃、宋兩兵團(31)昨晚已渡過27個團。我13軍攻佔八寶洲及三號洲，頗有繳獲。我秦軍黃昏開始炮擊，頃刻間，香口至毛林段化為一片焦土（敵報話機中自述），可見我炮火之猛烈。該軍至晚12時止已渡過5個團。13軍無船隻，只好望江興歎。

　　4月22日

　　陰，微雨。

　　昨晚我秦軍渡過兩個師。周軍在馬當亦渡過約兩個團。當我突擊部隊登陸時，敵即倉皇潰退，遺棄山、野、榴彈、機關等炮及火焰噴射器等武器甚多。至此，敵吹噓的所謂長江天險，不一日即土崩瓦解。

　　下午據報，敵艦兩艘在小姑山以西向我射擊，經我轟擊後，狼狽逃回九江。昨天到今日，只聞飛機嗡嗡聲，但始終未見飛機，我白日橫渡自如，毫無阻礙，大概敵機正忙於輸送「要人」逃離寧滬故也！

　　黃昏，乘車到華陽鎮以北一裡地之小村。通宵忙於與各方通話，不感疲憊。

　　4月23日

　　晨光熹微，魚貫入船，微風南送，疾駛如飛。不一時，舫登彼岸，踏上了江南大地。當時滿懷興奮，不可言喻。10時過香口，到附近一村莊，滿地狼藉，惡臭難當，一望而知是為匪軍過境所致。今日秦軍可望全部過江，周軍亦可渡完，李軍明日可渡。至德、東流、彭澤、馬當、石門之敵，全部逃跑，當均為我佔領，並在下隅阪附近殲敵一部，俘人數百，獲武器一部。

　　4月24日

　　大雨傾盆中，部隊仍以無比英姿源源向南前進。

　　昨晚東路軍(32)進入南京。原定我們攻佔南京的任務已不需要我們了。想不到國民黨一點抵抗也沒有，嗚呼哀哉！

　　我們又奉命向浙贛路進軍，決定明日開始。

　　太原攻佔(33)，守敵全殲，令我歡欣若狂，幾乎流出眼淚。

　　4月25日

　　大雨如注，部隊仍向南挺進。沿途所見，人盡泥飾，走路如扭秧歌，歌聲，叫好聲，跌跤聲，混成一片，情緒至為高漲，雨亦不足以掃其興。尤其是沿途敵人遺棄之輜重、車輛、大炮，到處可見，更使部隊高興。行至茂林洲，雨更大，實無法前進，只好就地宿營。

　　晚得周學義(34)報告，已進佔石門鎮，俘獲一部，有汽車10餘輛及山炮、機關炮等，詳情不明。

　　4月26日

　　晴。車行至東流附近，一水之橫，汽車無法通過。偶然發現河畔有小火輪一艘，登輪休息，並進午餐，食甚可口。費了很大的力，總算將汽車渡過了河。繼進，到至德城，與五兵團楊蘇(35)會合，討論敵情並研究行動。

　　4月27日

　　晴。敵68軍拼命向南逃跑，昨日甫抵浮梁，今日又向樂平逃竄。即令秦、周兩軍兼程追擊，務求盡殲此敵。

　　今晚宿萬年燈。

　　4月28日

　　拂曉出發，路平且幹，故行車較速。敵前日亦循此路南退，狀極狼狽。汽車棄道，無人過問，我車缺油，得以補充。死馬橫路，人皆掩鼻以過。敵軍官太太們攜幼扶杖，低頭緩步，詢之，謂趕不上隊伍，狀甚憔悴。敵散兵成線北走，一拐一跛，旁視我軍勝利挺進，點頭微笑。

　　車至養風鎮(36)，滿街狼藉，十室十空。當我軍至，婦女三三兩兩從山上歸來，向我訴說匪軍的殘酷無道。鎮上婦女，上自50老婦，下至14幼女，無一倖免。我休息的一家，家頗小康，婦亦摩登，丈夫被拉伕，至今未回；衣物食糧，被搶一空，詢以是否受了糟蹋，她頓時低頭不語，淚已奪眶而出，令人慘然！

　　我37師在童子渡追上敵人後尾，殲滅其一個連，俘獲其一個軍樂隊及一個衛生隊，獲炮彈五船、西藥一部，共俘敵人400餘。大雨，因而宿營。

　　4月29日

　　大雨傾盆，部隊仍挺進追敵。我因雨太大，遂止于石門鎮以東之龍泉灣宿營。石門附近村莊被敵放火焚毀，為狀至慘。15軍在樂平南俘敵300餘。

　　4月30日

　　大雨甫停，驅車就道，路甚難行；又加敵人沿途遺棄汽車，交通阻塞，到處要移車，耗時更多。到宿營地時，已下午15時矣。令各軍不顧一切，兼程追敵，求得盡殲劉汝明部(37)。

　　今晚即宿營馬尾港。

　　【注】

　　(23)北地母子，指陳賡夫人傅涯及兒子，當時他們尚在河南省北部某地。

　　(24)當時我國的兒童節是4月4日。

　　(25)1949年4月1日，傅作義將軍致電毛澤東主席並通電全國，表示願為早日結束內戰實現和平，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建設新中國而努力。4月2日，毛澤東複電傅作義，對其愛國行動表示歡迎。

　　(26)前委，第2野戰軍在渡江戰役前曾組織前敵委員會，鄧小平任書記。

　　(27)天民，即郭天民，時任第4兵團副司令員。

　　(28)榮貴，即胡榮貴，時任第4兵團政治部副主任。

　　(29)步青，即王步青，時任第4兵團軍政處長。

　　(30)二中全會決議，即中共七屆二中全會決議，全會於1949年3月在河北省平山縣西柏村召開。

　　(31)黃、宋兩兵團，系王、宋兩兵團之誤。王，即王建安，時任第3野戰軍第7兵團司令員；宋，即宋時輪，時任第3野戰軍第9兵團司令員。該兩兵團於4月20日20時首先發起渡江作戰，在貴池至蕪湖間實施突破，將敵長江防線攔腰斬斷。

　　(32)東路軍，指第3野戰軍之7、9兵團。因第3野戰軍作戰地域位於第2野戰軍東側，故稱東路軍。

　　(33)在渡江戰役的同時，華北我軍向太原發起總攻，於4月24日解放太原。

　　(34)周學義，時任第13軍37師師長。

　　(35)楊蘇，指第5兵團司令員楊勇、政委蘇振華。

　　(36)養風鎮，疑為永豐鎮之誤。

　　(37)劉汝明部，指國民黨軍第8兵團，司令劉汝明。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