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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傳芳敗後之東南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五日)

  孫傳芳敗後,東南三省最重要的現象使我們注意的,乃是上海市以至蘇、浙、皖三省的自治運動。

  此種自治運動,首先發生於上海市,遠在齊盧戰爭以後,由上海市自治運動,擴大到環太湖區域。閘北自治運動和孫傳芳爭持最烈,其初發動于閘北自治公所幾個董事,漸漸擴大到環上海市所有大小城鎮的紳商團體;然而一時轟轟烈烈的自治運動,終於被孫傳芳用租界帝國主義的援助和丁文江博士大上海的欺騙政策壓服下去,上海市終於被孫傳芳統治了(丁文江不過是個工具)。孫傳芳在江西戰爭不利,上海市自治運動又重新起來,十月二十三夜的暴動,雖然被孫傳芳的鐵血政策鎮壓下去,而暴動中所喊出的「市政歸諸市民」這一口號,卻並未曾鎮壓下去,反而日漸流行高漲起來,除傅筱庵等買辦分子外,工人、學生、商人都集合在此口號之下。十一月五日九江陷落,孫傳芳潰退到南京,上海商總聯會發表宣言,主張拒絕奉魯南下,劃上海為特別市,市政歸諸市民,永不駐兵,全市工、商、學各團體群起響應;並由上海自治運動,擴大到蘇、浙、皖三省自治運動,在上海產生了一個蘇、浙、皖三省聯合會。

  這個聯合會產生之初,其中有些反動的官僚分子,企圖利用這個三省聯合會,以自治的名義拒絕北伐軍及奉魯軍入境,實際上是為孫傳芳保全三省地盤,以便他們得以參加政權;嗣因會中急進分子反對,乃改變參加政治之表示為管理政治、軍事之表示;迨十七日孫傳芳北遁,張宗昌實行動員南下,三省聯合會乃表示其脫離孫傳芳拒絕魯軍南下之主張。孫傳芳、張宗昌嚴拿反對直魯聯軍南下的董康,江蘇紳士乃表示甯歡迎赤化而不歡迎綠化(因奉張、魯張均出身綠林);張宗昌準備帶軍用票一千萬元南下,蘇、皖商民聞之失色相告。現在蘇、浙、皖三省的自治運動,已漸漸和奉、直軍閥在東南之統治權短兵相接了。

  奉系軍閥之內部,奉與魯有競爭,奉之中新派(張學良、楊宇霆)與舊派(吳俊升、王永江)又有競爭,又加以日本帝國主義者力阻其向南發展,國民軍之再起,晉閻之中主,更足以使奉張的軍事計劃,對西北更急於對南方;並且對南向河南則先與吳佩孚戰,向蘇、皖則先與孫傳芳殘部戰,在軍事上在政治上都於彼不利。因此我們可以看出,所謂奉魯軍南下討赤,乃由於英帝國主義者之慫恿與張宗昌之野心(張宗昌想做直、魯、豫、蘇、皖五省聯軍總司令),奉張在實際利害關係上未必如此。在這樣情形之下,孫傳芳也許有回到南京之可能(本報付印時,孫傳芳回到南京了)。孫傳芳如果回到南京,至少必讓津浦南段于魯張以結後援,固然不能完成其保全三省地盤之初夢,然他還有二萬(孟昭月旅、馮紹閔旅、李寶章旅、王雅之團及盧香亭、彭德銓殘部)可用之兵,以之繼續對北伐軍作戰固不足,以之鎮守江蘇則有餘,浙、皖二陳戰鬥力並未損失,孫如能占住南京,彼等勢必聯孫以自保,北伐軍如不取浙、皖,則孫傳芳尚有赫然自稱蘇、浙、皖三省聯軍總司令之餘地。因此,三省自治運動,目前尚未至如何拒絕直魯聯軍,而是如何對付這個僵屍的孫總司令及其走狗丁文江、陳陶遺等。去了孫傳芳,還要拒絕奉魯軍,蘇浙皖三省聯合會若不於開會通電之外,有更大的努力更大的犧牲,此次自治運動之成敗正自難言。

  然而東南三省,尤其是上海市的自治運動,無論其目前能否成功,無論其急進或是緩進,必有一個長期的爭鬥,只要有爭鬥,他的性質,他的價值,在中國民主運動史上是我們不應輕輕看過的一件事。

  依我們現在的經驗,中國民主運動,有三種形式的可能:一是革命的軍事行動,由辛亥革命到此次北伐,屬￿此種形式;二是資產階級的自治運動,此次上海及東南三省自治運動,即屬此種形式;三是農民推翻鄉紳政權的暴動,此種運動才開始,將來或者是中國民主運動最後的最高的形式。這三種形式不同的運動,都有一共同性質,即資產階級的民主運動。或者有神經過敏的人,以為農民暴動是無產階級的共產運動,這是一個非常的錯誤。現時中國還沒有近代資本主義生產制的農業,因此佃農、地主間的土地關係和地主對於佃農剝削方法,還是半封建制度,而不是資本主義制度即工銀制度;農民運動的成分主要的是佃農與自耕農等小資產階級,而不是無產階級;所以現時中國農民在鄉村推翻地主鄉紳政權的自治運動,和商人在城市推翻軍閥官僚政權的自治運動,同樣是資產階級性的民主運動,同樣是資產階級推翻半封建勢力的運動,決不是什麼無產階級的共產運動,雖然城市自治運動中有工人參加,鄉村自治運動中有雇農參加。

  此次上海及東南三省的自治運動,很明顯的是資產階級性的民主運動,他比湘、鄂、閩、贛的軍事行動,革命性要少些,而民主性或者還要多些;因為他是由人民自己起來要求脫離軍事統治而自治,比北伐軍更有社會基礎。東南各省尤其是上海市,是中國產業和文化最發達的地方,城市資產階級的民主運動從這些地方發生,決不是偶然的事。

  不過我們也不要忘記了一件事!中國的資產階級猶甚幼稚,致軍閥死命之金融權尚操在買辦官僚之手而不在資產階級之手,因此他們的民主運動,往往歸於畏怯退縮。上海的運動,因有工人群眾參加,比別處要急進一點。三省聯合會中,夾雜著許多官僚政客,這是東南自治運動的一個內傷,因為他們很容易和軍閥妥協;尤其是研究系、江蘇省教育會和張君勱、張一麐、張孝若這班直系黨羽,到了孫傳芳當真不能在東南三省存在的時候,必然也要伸出尖頭,戴上自治民主等面具,大搖大擺的走出來偷點什麼去,尤其要藉此反對國民黨。因此,東南自治運動要真能成為資產階級的民主運動,不但須徹底力抗軍閥,並且須謹防內部的扒手——反民主的官僚政客、買辦教棍等直系黨羽!

  署名:獨秀

  《嚮導》週報第一八〇期

   1926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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