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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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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四年二月一日) 精神生活東方文化 我們不是否認有精神生活這回事,我們是說精神生活不能離開物質生活而存在,我們是說精神生活不能代替物質生活。我們不是迷信歐洲文化以為極則,我們是說東方文化在人類文化中比歐洲文化更為幼稚。我們四萬萬人中,至少總有二萬萬人不能由正當手段得著衣食住的物質生活資料,還有何心肝來高談什麼精神生活!我們四萬萬人中,至少總有三萬萬人不認識我們這倒運的象形字,還有何臉面來高談什麼東方文化!我們若把精神生活當作神聖,把物質生活當作鄙陋,個人貧苦事小,一群貧苦事大;不但貧苦而已,而且因此辜鴻銘一班人,硬說中國人不愛清潔正是重精神輕物質的美德。我們若把東方文化當作特別優異的東西,保守著不思改進;其實人類之文化是整個的,只有時間上進化遲速,沒有空間上地域異同(許多人所論列的中國、印度、歐洲文化之異同,多半是民族性之異同,不盡是文化之異同)。東方現有的農業的文化,家庭手工業的文化,宗法封建的文化,拜物教、多神教的文化以及這些文化所產生之一切思想、道德、教育、禮俗、文字不解放的文化,西方以前也曾經歷過,並不是東方所特有的什麼好東西,把這不進化的老古董當作特別優異的文化保守起來,豈不是自閉于幽谷!如此提倡精神生活,如此提倡東方文化,真是吳稚暉先生所謂「禍國殃民亡國滅種之談」了!我雖不認識張君勱,大約總是一個好學深思的人;梁任公本是我們新知識的先覺者;章行嚴是我的廿年老友;梁漱溟為人的品格更是我所欽佩的;但是他們提倡那些禍國殃民亡國滅種的議論,要把國人囚在幽谷裡,我們不得不大聲疾呼的反對,看他們比曹錕、吳佩孚更為可惡,因為他們的害處大過曹、吳。梁漱溟說我是他的同志,說我和他走的是一條路,我絕對不能承認;他要拉國人向幽谷走,我要拉國人向康莊大道(不用說這康莊大道也有許多荊棘需我們努力砍伐)走,如何是一條路,又如何是同志?更有一位渾沌不過的渾沌先生,他在《東西文化到底能夠融合嗎》那篇論文(見民國十二年九月十八日《民國日報》副刊《覺悟》欄)裡說:「梁先生不知道中國化是把什麼問題都解決了的」,「世界未來之文化即是中國化,而中國化成為世界文化以後,也永遠不會再有變遷了。」「雖然在大都市里與知識階級裡有禁不起西方化的誘惑而投降的,但在大部分的農民,仍舊勤懇地種著田,純樸而且自然,仍舊無思無慮的過那孔老的生活,一些兒沒有變動,只待西方化、印度化來到他們的中國化面前低頭。」他又分析東西文化不同之點是:西方人全靠自己的力滿足欲求,印度人全靠神的力滿足欲求,中國人沒有欲求。這位渾沌先生真算名稱〔副〕其實了!他有何證據斷定中國人沒有欲求?由古之穴居野處茹毛飲血一直到今之飲食、衣裘、車馬、客室,不是欲求是什麼?他懷著西方化來到農村向中國化低頭的幻想,他不看見西方化來到中國農村驅遣無數農民去而為匪為兵的事實!可憐我們東方化的農業與手工業,已被西方化打的零落不堪;因此,建築在東方文化的農業手工業上面之政治、法律、思想、道德都隨著搖動起來,這位渾沌先生還做著夢說:「一些兒沒有變動。」我不知道梁漱溟先生也認他是走一條路的同志嗎? 國學 曹聚仁先生說:「我們的社會,畢竟建築在東亞大陸上,社會中各個體,畢竟要受舊文化的影響,一切思想絕不能離了歷史獨自存直的。」他這段話我完全贊成,他以這樣的精神來研究中國的古董學問,純粹是把他看作歷史的材料來研究,我不但不反對,而且認為必要,尤其是在社會學與考古學。但是用這樣精神去研究他,只可稱他為「國故」或「中國學」,而不可稱他為「國學」;因為國故與中國學,都只表示歷史材料的意思,而「國學」便含有特別一種學問的意思。學問無國界,「國學」不但不成個名詞,而且有兩個流弊:一是格致古微之化身,一是東方文化聖人之徒的嫌疑犯;前者還不過是在糞穢中尋找香水(如適之、行嚴辛辛苦苦的研究墨經與名學,所得仍為西洋邏輯所有,真是何苦),後者更是在糞穢中尋找毒藥了! 夷場上的農村立國 注意農業和農村運動,在任何國家都應該重視,不但是中國。但章行嚴所謂農村立國,不是這兩個意思,乃是拒絕近代之奢侈的生活與文化,回復古代之簡陋的生活與文化。此事在歷史的進化上,不但我們沒有自由開倒車之可能,即使可能,其結果只是使吾族的生活與文化更退一步,更和生番野人接近一步。行嚴高車美食的在夷場上提倡農村立國論,絕不去農村著手絲毫運動,他自己也曾認過錯;更奇怪的是他近來忽然登報發起集資十萬元辦《甲寅》週刊。行嚴君!以十萬元辦一週刊,在歐美大工業資本社會原不算什麼,連工業後進的日本還不配,何況中國;行嚴君所理想的農村立國的社會,比現在中國人之生活與文化更簡陋的社會,是否有此窮奢極欲之需要可能?行嚴君之行如此矛盾,簡直是神經錯亂! 聖人也得崇拜商品 古物固然應該保存,但未必定要把藏經佛像等,由陝西臥龍寺,搬到上海康有為家裡,才算是保存吧?天冷了,聖人自然也須穿皮袍,但未必有向陝西官廳索取八十件皮袍的需要吧?康有為何故如此,這是很容易解釋的。皮袍八十件,尤其是藏經唐佛,一到上海便是重價的商品,聖人得此,以後便可以只憂道不憂貧了。這位康聖人不但及其老也如此,他壯年在美洲在南洋也是如此。我們似不必專以此菲薄他,這不全是他的罪過;因為聖人也免不了衣食住,「憂道不憂貧」這句話,不過說著好聽,其實沒有這回事。我們也不是說康聖人這種行為是正當可以取法,不過以為在商品崇拜的社會裡,雖聖人也未能免俗,這是毫不足奇的事。因此,我們更相信社會制度可以左右個人的意識,個人的意識不能左右社會制度。因此,我們更希望聖人之徒梁啟超、張君勱等,勿再迷信化石的東方文化或宋儒道學足以救濟今之世。 署名:獨秀 《前鋒》第三期 1924年2月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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