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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革命與我國民之覺悟


  (一九一七年四月一日)

  自二月九日吾政府對德抗議以來,國人於政府外交政策,贊成反對,各極其盛。愚亦於前號本志發表贊同意見,貢諸國人。其後贊成抗德派漸得勢,內閣獲國會之同意,遂宣告與德絕交。自是以來,反對派所預言絕德後之危險,幸未一中,在理論上應現舉國一致對外之象矣,而事實不爾者,有重大之原因三焉:

  一曰,失意之偉人,無論其事於人類之公理正義如何,於國家之利害關係如何,凡出諸其敵党段祺瑞梁啟超所主張者,莫不深文以反對之,雖犧牲其向日之主張進取,主張正義,不畏強權之精神,亦所不惜;雖與國蠹張勳、倪嗣沖、王占元、張懷芝同一步調,亦所不羞。某有力家遂利此以為攘奪政權之機會,虎踞南服,輿論因以從之。

  一曰,惡聞戰爭,乃吾國民之惡劣根性。今之「恐德病」,亦自此根性所生。馮副總統威懾南方,一言九鼎,亦為誘發此病重大之外因。愚以為商會反對加入協約團體,與前此反對革命,主張擁護項城,維持現狀,同一心理。

  一曰,同時俄羅斯發生革命事件也。吾國短視之人,誤料俄羅斯革命,無論舊政府存續與否,必陷於與德國單獨議和之地位。俄、德和解,英、法必不支;英、法不支,日、俄、德同盟謀我之勢成。此種見解,不獨反對加入協約者言之確然,即贊成者亦不無懷疑而恐怖。

  以上之三因,日來吾國對德外交之所以沉滯也。前二因非由於誤解,且非空言可喻,姑置不論。茲所欲正告吾國民以促其覺悟者,即俄之革命,將關於世界大勢也如何。吾國民或猶在夢中,不聞吾言!

  吾國民第一所應覺悟者,歐洲戰爭,無意識者恒少,故戰後而不改革進步者亦恒少。此次大戰爭,乃曠古所未有;戰後政治學術,一切制度之改革與進步,亦將為曠古所罕聞。吾料歐洲之歷史,大戰之後必全然改觀。以戰爭以前歷史之觀念,推測戰後之世界大勢,無有是處。

  其次,吾國民所應覺悟者,此次歐戰之原因結果,固甚複雜,而君主主義與民主主義之消長,侵略主義與人道主義之消長,關係此戰乃至巨焉。使德意志完全勝利也,無道之君主主義,侵略主義,其勢益熾,其運命將複存續百年或數十年未可知也。此物存續期間,弱者必無路以倖存。

  又其次,吾國民所應覺悟者,吾可憐之中華,未能日久生存於均勢之下也。一國家而生存於均勢之下,非真生存,且均勢自身,亦難歷久而不變乎?吾華真能生存之運命,操諸己者,適用近世文明,以固國力之發展;操諸人者,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失勢耳。前者且聽命於後者,以列強侵略主義不稍衰,吾人已無有發展國力之餘地。

  又其次,吾國民所應覺悟者,俄羅斯之革命,非徒革俄國皇室之命,乃以革世界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命也。吾祝其成功。吾料其未必與代表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德意志單獨言和,以其革命政府乃親德派舊政府之反對者,而為民主主義人道主義之空氣所充滿也。吾料世界民主國將群起而助之,以與德意志戰,且與一切無道之君主主義侵略主義的國家戰。國際今日之抗德,猶吾國前日之討袁,非僕此獠,將難自保,力能勝否,義所不計。吾中華民國國民,以是非計,以利害計,均不應滑頭中立,以圖敗則苟免,勝則坐享其成。

  又其次,吾國民所應覺悟者,即令俄之新政府,以非戰故與德單獨言和,或德意志利用俄之紛擾,目前軍事上獲若干勝利,吾料新俄羅斯非君主非侵略之精神,將蔓延於德、奧及一切師事德意志之無道國家,宇內情勢,因以大變。此為益吾國,視君主侵略主義之俄羅斯戰勝德意志也,奚啻萬倍?奈何吾短視之國民,竟以俄羅斯革命之故而「恐德病」反加劇耶!

  吾國民倘有上陳種種之覺悟,自應執戈而起,隨列強之後,懲彼代表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德意志,以扶人類之正義,以尋吾國之活路。倘仍挾憤尋仇,或希圖苟免,或拘拘計較吾國根本生存以次利害,以阻外交之進行,則今既不附同盟,又不聯協約,且已非中立,遺世孤立,將何以圖存乎?加入戰團後,當然有列席和議之權,其時發言效力,固必極微,豈不愈于他國代表吾人議定而責吾承受之乎?愛國君子,其洞觀世界大勢,平心思之,勿徒為意氣之爭也!

  署名:陳獨秀
  《新青年》第三卷第二號
  1917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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