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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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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恭憲(椎她們下去)快躲開! 歸容熙(雙足如同生了根,只一味癡望)他上去了! 梁麥米(也望著)他在幫著搖! 沈蟄夫(管不住地叫)承燦! 古恭憲(對著她們大喊)爐子已經管不住了!你們離開。 沈蟄夫(走下望台,拉過她們)快來! [四人方由望台避開,廠下轟然一響,鋼水亂飛,滿廠是火星,濃煙,蒸氣。 一片呼喊。 火星、熔鋼在空中劃出千萬道光彩,穿過鋼樑由頂上灑入望台與室內。 (有人在喊:(微弱地)砂子!砂子!墊砂子! (古冒著煙塵,踏滅火星,又沖向望台,預備關門。下面又一聲較小的爆炸,古避開,接著兩聲更小的。同時田啟賢由外跑進,衣服沾滿了泥砂,兩三處已經燒破。 田啟賢(瘋了似地捶著自己)我怎麼忘了說?我怎麼忘了說?(四處亂找)哪兒? 哪兒? 古恭憲(跑去抱下滅火機)滅火機在這裡! 田啟賢(昏惑地)不,不。(由辦公桌後提出一個釘著皮帶的救急箱) 古恭憲(厲聲)來! 田啟賢哦,哦,(跑過去) [田挾看救急箱,又幫同古搬著滅火機由通外門跑下。 沈蟄夫(鎮定地對她們)我去看看,就上來帶你們下去。 (這時望台外起重機迅速開來停下,吳天長逃進屋來。滿臉砂土煙汙,袖口燒破,手中避火草帽已為飛來的熔鋼燒燃。 吳天長(瞥見沈,揮著草帽)總經理,不要下去了,不,不要緊!不要緊! 梁愛米(同時)帽子! 歸容熙吳天長(才軍覺)哦!(連忙扔在地上亂腳踩熄) 沈蟄夫外面怎麼樣? 吳天長(喘息)爆炸過去了,火可以撲滅。 沈蟄夫(急切)人們呢? 吳天長(指手劃腳)煙氣太重,上面看不清,大概有一兩個工人受了傷。 梁受米(同時)承燦? 歸容熙他? 吳天長(對沈)我看見沈工程師從火裡跑出來,(頓)跑了兩步,(頓)就摔在地下——[米「啊」一聲由通外門跑下。 歸容熙(盯著吳)傷——吳天長(沈重)像是不輕。 [容一聲未響走下。 沈蟄夫(匆匆走上望台)有人照護沒有,吳天長(隨後應聲)楊工程師,余處長都來了。 沈蟄夫(俯瞰,長噓一聲)嗯!(轉身下來)醫院大遠,重傷的先抬到樓上辦公室,請你告訴他們我就下去。(走向電話) [吳出門。 廖跑上來幾乎與吳沖個滿懷。吳下。 廖再興(氣極敗壞的神邑)報告總經理,——沈蟄夫(正拿起耳機)什麼事? 廖再興報告總經理,這,這都怪這些剛出學校的小工務員不小心,報告總經理,再興早,早,早就看出他們,他們——沈蟄夫(雙目威棱,叱責)你不去救人,還過來批評什麼? 廖再興(想不到)啊——沈蟄夫下去!(搖電話) (廖造巡溜下。 沈蟄夫(對話機)我是總經理,接線生,請你立刻打電話,通知城裡李大夫,請他馬上就來!車子就會派去! (在外面一片呼痛救急的聲中,沈放下話機,匆匆由通外門下。 (舞中暗) ——幕閉 第二景 翌日上午十一時,仍在辦公室二樓辦公室。 陽光由狹長的窗射進來,電扇吹著急風,人還是淌汗。對望台的六扇門已經關閉,廠中機聲、鼓風聲,不斷侍來,從鋼門上的厚玻璃望見起重機要時來往經過。兩張辦公桌移靠門前,貝斯爐模型放在桌上。一張籐椅移放在「庫房」門前。沿化驗桌邊搭起一張帆布床,床頭放著那以前擱置模型的矮桌,上面有藥膏罐、消毒紗布、棉花和各種換藥與鹽水針的器械等。床腳下有一張籐椅。外面水缸已經移走,很少的工人由門外經過。 (開幕時承燦躺在床上,床頭忱與被高高墊起。他的左手臂纏滿繃帶,夾上木板,左手也裹著繃布,左額上橡皮膏交叉著貼了一塊小小的白紗布,面容突見消瘦。他正在昏睡,口裡含著溫度針,李大夫——一位五十上下鬢髮灰白的老醫生,穿一套白西裝——一正彎著腰用聽管仔細診視。床頭立著歸容熙,低首望著承燦的臉。沈老太太也立在床腳下,不住地用手帕揩擦眼邊的淚痕,身後沈蟄夫為老太太揮扇,眼睛望著大夫面上的表情。顏起立在屏風後,焦灼地等待大夫最後診斷的結果。 [靜默中通外門緩緩打開,總務處余處長走進來。 顏起(匆忙過去,低聲)正在看,等一會吧。 余滌凡(連連點頭)哦,哦。 (餘退下,輕輕掩上門。 [容看了看表,望望醫生。 李大夫(診視中歪著頭,低聲)可以啦。 [容由燦口中取出溫度針注視。 沈蟄夫多少度,歸小姐? 歸容熙三十九度零五。 李大夫(注視著病人,卻——)嗯,嗯,退了一點。(挪動聽管,閉目細聽) [容拿起矮桌上的病況表記下來。通外門又輕輕打開。吳天長剛邁進一步,看見大夫正在診視,又提起足尖輕輕退縮回去。他立在綠紗門後候望。 李大夫(收下聽管立起,噓出一口氣,容遞過一把扇子,一面扇,一面笑著講)老太太,您放心,不要緊,決不會有什麼危險。不要怕,燒得重一點,年紀輕,體質好,不會有什麼影響。 [沈老太太,沈蟄夫的母親,承燦的祖母,六十八歲,表面似乎有一點嚴厲,不苟言笑,事實上她開心的時候可以笑厚出眼淚,並且甚至於為了逗弄幼年的孫兒而做得出很有趣的怪相來。她既不十分精明,又不十分能幹,她的慈藹在事實的行動上才奉現得出來,嘴上地是不善於說好聽的話的。性情直爽,有一點任性的倔強,但並不固執,心直口快,遇到不如意時,就忍不住的要把她的不滿,叨叨不絕他說出來才釋然,但是說出後就很容易忘記。因此她時常在無形中得罪了人,自己還毫無所覺。遇到必有的反應,她還奇怪這擺在她眼前的反應的來由。 但是多半知道她脾氣的人也並不和她計較。對人好惡分明,喜歡一個人她心甘情願地拿出她所有的好心腸來,但是厭惡一個人時,她也儘量拿出她的一半賣老,一半天真的惡作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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