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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江由通大客廳的門走出。

  曾 皓 (被他撩得頭昏眼花,現在才喘出一口氣)江泰這個東西是怎麼回事?

  曾文彩 (一直是崇拜著丈夫的,現在惟恐人不相信,於是極力對皓)爹,您放心吧,他平時不怎麼亂說話的。他現在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

  曾 皓 (將信將疑)哦!

  曾思懿 (管不住)哼,我看他……(忽然又制止了自己,轉對曾皓,不自然地笑著)那麼也好,爹,這棺木的事……

  曾 皓 (像是得了一點希望的安慰似的,那樣歎息一聲)也好吧,「死馬當做活馬醫」,就照他的意思辦吧。

  張 順 (不覺也有些喜色)那麼,大奶奶,我就對他們……

  曾思懿 (半天在抑壓著自己的慍怒,現在不免顏色難看,惡聲惡氣地)去!要你去幹什麼!

  〔思懿有些氣洶洶地向大客廳快步走去。

  曾 皓 (追說)思懿,還是要和和氣氣對杜家人說話,請他們無論如何,等一等。

  曾思懿 嗯!

  〔思懿由通大客廳的門下,張順隨著出去。

  曾文彩 (滿臉欣喜的笑容)瑞貞,你看你姑父有點瘋魔吧,他到了這個時候才……

  曾瑞貞 (心裡有事,隨聲應)嗯,姑姑。

  曾 皓 (又燃起希望,緊接著彩的話)唉!只要把那壽木留下來就好了!(不覺回顧)霆兒,你看這件事有望麼?

  曾 霆 (也隨聲答應)有,爺爺。

  曾 皓 (點頭)但願家運從此就轉一轉,——嗯,都說不定的喲!(想立起,瑞貞過來扶)你現在身體好吧?

  曾瑞貞 好,爺爺。

  曾 皓 (立起,望瑞,感慨地)你也是快當母親的人嘍!

  〔文彩示意,叫霆兒也過來扶祖父,霆默默過來。

  曾 皓 (望著孫兒和孫兒媳婦,忽然抱起無窮的希望)我瞧你們這一對小夫妻總算相得的,將來看你們兩個撐起這個門戶吧。

  曾文彩 (對霆示意,叫他應聲)霆兒!

  曾 霆 (又應聲,望望瑞貞)是,爺爺。

  曾 皓 (對著曾家第三代人,期望的口氣)這次棺木保住了,房子也不要賣,明年開了春,我為你們再出門跑跑看,為著你們的兒女我再當一次牛馬!(用手帕擦著眼角)唉,只要祖先保佑我身體好,你們誠心誠意地為我禱告吧!(向書齋走)

  曾文彩 (過來扶著曾皓,助著興會)是啊,明年開了春,爹身體也好了,瑞貞也把重孫子給您生下來,哥哥也……

  〔書齋小門打開,門前現出愫方。她像是剛剛插完了花,水淋淋的手還拿著兩朵插剩下的菊花。

  愫 方 (一隻手輕輕掠開掉在臉前的頭髮,溫和地)回屋歇歇吧,姨父,您的房間收拾好啦。

  曾 皓 (快慰地)好,好!(一面對文彩點頭應聲,一面向外走)是啊,等明年開了春吧!……瑞貞,明年開了春,明年……

  〔瑞貞扶著他到書齋門口,望著愫方,回頭暗暗地指了指這間屋子。愫方會意,點點頭,接過曾皓的手臂,扶著他出去,後面隨著文彩。

  〔霆兒立在屋中未動。瑞貞望望他,又從書齋門口默默走回來!曾瑞貞 (低聲)霆!

  曾 霆 (幾乎不敢望她的眼睛,悲戚地)你明天一早就走麼?

  曾瑞貞 (也不敢望他,低沉的聲音,遲緩而堅定地)嗯。

  曾 霆 是跟袁家的人一路?

  曾瑞貞 嗯,一同走。

  曾 霆 (四面望望,在口袋裡掏著什麼)那張字據我已經寫好了。

  曾瑞貞 (凝視霆)哦。

  曾 霆 (掏出一張紙,不覺又四面看一下,低聲讀著):「離婚人謝瑞貞、曾霆,我們幼年結婚,意見不合,實難繼續同居,今後二人自願脫離夫妻——。」

  曾瑞貞 (心酸)不要再念下去了。

  曾 霆 (遲疑一下,想著仿佛是應該辦的手續,囁嚅)那麼簽字,蓋章,……

  曾瑞貞 回頭在屋裡辦吧。

  曾 霆 也,也好。

  曾瑞貞 (衷心哀痛)霆,真對不起你,要你寫這樣的字據。

  曾 霆 (說不出話,從來沒有像今天對她這般依戀)不,這兩年你在我們家也吃夠了苦。(忽然)那個孩子不要了,你告訴過愫姨了吧?

  曾瑞貞 (不願提起的回憶)嗯,她給孩子做的衣服,我都想還給她了。怎麼?

  曾 霆 我想家裡有一個人知道也好。

  曾瑞貞 (關切地)霆,我走了以後,你,你幹什麼呢?

  曾 霆 (搖頭)不知道。(寂寞地)學校現在不能上了。

  曾瑞貞 (同情萬分)你不要失望啊。

  曾 霆 不。

  曾瑞貞 (安慰)以後我們可以常通信的。

  曾 霆 好。(淚流下來)

  〔外面圓兒喊著「瑞貞!」

  曾瑞貞 (酸苦)不要難過,多少事情是要拿出許多痛苦,才能買出一個「明白」呀。

  曾 霆 這「明白」是真難哪!

  〔圓兒吹著口哨,非常高興的樣子由通大客廳的門走進。她穿著灰、藍、白三種顏色混在一起的毛織品的裙子,長短正到膝蓋,上身是一件從頭上套著穿的印度紅的薄薄的短毛衫,兩隻腿仍舊是光著的,腳上穿著一雙白帆布運動鞋。她像是剛在忙著收拾東西,頭髮有些亂,兩腮也紅紅的,依然是那樣活潑可喜。她一手舉著一隻鳥籠,裡面關著那只鴿子「孤獨」,一手提著那個大金魚風箏,許多地方都撕破了,臂下還夾著用馬糞紙鉸好的二尺來長的「北京人」的剪影。

  袁 圓 (大聲)瑞貞,我父親找了你好半天啦,他問你的行李……

  曾瑞貞 (忙止住她,微笑)請你聲音小點,好吧?

  袁 圓 (只顧高興,這時才忽然想起來,兩面望一下,伸伸舌頭,立刻憋住喉嚨,滿臉玩皮相,全用氣音嘶出,一頓一頓地)我父親……問你……同你的朋友們……行李……收拾好了沒有?

  曾瑞貞 (被她這種神氣惹得也笑起來)收拾好了。

  袁 圓 (還是嘶著喉嚨)他說——只能——送你們一半路,……還問……(噓出一口氣,恢復原來的聲音)可彆扭死我了。還是跟我來吧,我父親還要問你一大堆話呢。

  曾瑞貞 (爽快地)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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