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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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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 皓 (以手揮開,極力提起虛弱的嗓音)不要扶,讓我自己走。(走向沙發) 曾思懿 (殷殷勤勤)爹,我還是扶您回屋躺著吧。 曾 皓 (坐在沙發上,對大家)坐下吧,都不要客氣了。(四面望望)江泰呢? 曾文彩 他,——(忽然想起)他在屋裡,(慚愧地)等著爹,給爹賠不是呢。 曾 皓 老大還沒有信息麼? 曾思懿 (慘淒淒地)有人說在濟南街上碰見他,又有人說在天津一個小客棧看見他—— 曾文彩 哪裡都找到了,也找不到一點影子。 曾 皓 那就不要找了吧。 曾文彩 (打起精神,安慰老人家)哥哥這次實在是後悔啦,所以這次在外面一定要創一番事業才—— 曾 皓 (搖首)「知子莫若父」,他沒有志氣,早晚他還是會——(似乎不願再提起他,忽然對彩)你叫江泰進來吧。 曾文彩 (走了一步,中心愧怍,不覺轉身又向著父親)爹,我,我們真沒臉見爹,真是沒—— 曾 皓 唉,去叫他,不用說這些了。(對思)你也把霆兒跟瑞貞叫進來。 〔彩至臥室前叫喚。思由書齋門走下。 曾文彩 江泰!江—— 〔江泰立刻悄悄溜出來。 江 泰 (出門就看見曾皓正在望著他,不覺有些慚愧)爹,您,您—— 曾 皓 (揮揮手)坐下,坐下吧,(江坐,皓對奶媽關心地)你告訴愫小姐,剛從醫院回來,別去廚房再辛苦啦,歇一會去吧。 〔陳奶媽由通大客廳的門下。 曾文彩 (一直在望著江泰示意,一等陳奶媽轉了身,低聲)你還不站起來給爹賠個罪! 江 泰 (似立非立)我,我—— 曾 皓 (搖手)過去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江又坐下,靜默中,思懿領著霆兒與瑞貞由書齋小門上。瑞貞穿著一件灰底子小紅花的布夾袍,霆兒的袍子上罩一件藍布大褂。 曾 皓 (指指椅子,他們都依次坐下,除了瑞貞立在文彩的背後。皓哀傷地望瞭望)現在坐中大概就缺少老大,我們曾家的人都在這兒了。(望望屋子,微微咳了一下)這房子是從你們的太爺爺敬德公傳下來的,我們累代是書香門第,父慈子孝,沒有叫人說過一句閒話。現在我們家裡出了我這種不孝的子孫—— 曾思懿 (有些難過)爹!—— 〔大家肅然相望,又低下頭。 曾 皓 敗壞了曾家的門庭,教出一群不明事理,不肯上進,不知孝順,連守成都做不到的兒女—— 江 泰 (開始有些煩惡) 曾文彩 (抬起頭來慚愧地)爹,爹,您—— 曾 皓 這是我對不起我的祖宗,我沒有面目再見我們的祖先敬德公!(咳嗽,瑞貞走過來捶背) 江 泰 (不耐,轉身連連搖頭,又唉聲歎息起來,嘟噥著)哎,哎,真是這時候還演什麼戲!演什麼戲! 曾文彩 (低聲)你又發瘋了! 曾 皓 (徐徐推開瑞貞)不要管我。(轉對大家)我不責備你們,責也無益。(滿面絕望可憐的神色,而聲調是恨恨的)都是一群廢物,一群能說會道的廢物。(忽然來了一陣勇氣)江泰,你,你也是!—— 〔江似乎略有表示。 曾文彩 (怕他發作)泰! 〔江默然,又不做聲。 曾 皓 (一半是責備,一半是發牢騷)成天地想發財,成天地做夢,不懂得一點人情世故,同老大一樣,白讀書,不知什麼害了你們,都是一對——(不覺大咳,自己捶了兩下) 曾文彩 唉,唉! 江 泰 (只好無奈何地連連出聲)這又何必呢,這又何必呢! 曾 皓 思懿,你是有兒女的人,已經做了兩年的婆婆,並且都要當祖母啦,(強壓自己的憤怒)我不說你。錯誤也是我種的根,錯也不自今日始。(自己愈說愈淒慘)將來房子賣了以後,你們儘管把我當作死了一樣,這家裡沒有我這個人,我,我——(泫然欲泣) 曾文彩 (忍不住大哭)爹,爹—— 曾思懿 (早已變了顏色)爹,我不明白爹的話。 曾 皓 (沒有想到)你,你—— 曾文彩 (憤極)大嫂,你太欺侮爹了。 曾思懿 (反問)誰欺侮了爹? 曾文彩 (老實人也逼得出了聲)一個人不能這麼沒良心。 曾思懿 誰沒良心?誰沒良心?天上有雷,眼前有爹!妹妹,我問你,誰?誰? 曾 霆 (同時苦痛地)媽! 曾文彩 (被她的氣勢所奪,氣得發抖)你,你逼得爹沒有一點路可走了。 江 泰 (無可奈何地)不要吵了,小姑子,嫂嫂們。 曾文彩 你逼得爹連他老人家的壽木都要搶去賣,你逼得爹—— 曾 皓 (止住她)文彩! 曾思懿 (譏誚地)對了,是我逼他老人家,吃他老人家,(說說立起來)喝他老人家,成天在他老人家家裡吃閒飯,一住就是四年,還帶著自己的姑爺—— 曾 霆 (在旁一直隨身勸阻,異常著急)媽,您別,——媽——您——媽—— 江 泰 (也突然冒了火)你放屁!我給了錢! 曾 皓 (急喘,鎮止他們)不要喊了! 曾思懿 (同時)你給了錢?哼,你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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