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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陳奶媽 老爺子,回屋去睡吧。

  曾 皓 不,我要在這兒看看,你睡去吧。

  愫 方 奶媽,我給你把被鋪好了。

  陳奶媽 嗯,嗯。(感動)哎,愫小姐,你——(欣喜)好,我看看去。

  〔陳由書齋小門下。皓開始每晚照例的巡視。

  愫 方 (隨著皓的後面)姨父,不早了,睡去吧,還看什麼?

  曾 皓 (一面在角落裡探找,一面說)祖上辛辛苦苦留下來的房子,晚上火燭第一要小心,小心。(忽然)你看那地上冒著煙,紅紅的是什麼?

  愫 方 是煙頭。

  曾 皓 (警惕)你看這多危險!這一定又是江泰幹的。總是這樣,煙頭總不肯滅掉。

  愫 方 (拾起煙頭,扔在火爐裡)

  曾 皓 這麼長一節就不抽了,真是糟蹋東西。(四面嗅聞)愫方,你聞聞仿佛有什麼香味沒有?

  愫 方 沒有。

  曾 皓 (嗅聞)怪得很,仿佛有鴉、鴉片煙的味道。

  愫 方 別是您今天水煙抽多了。

  曾 皓 唉,老了,連鼻子都不中用了。(突然)究竟文清走了沒有?愫 方 走了。

  曾 皓 你可不要騙我。

  愫 方 是走了。

  曾 皓 唉,走了就好。這一個大兒子也夠把我氣壞了,煙就戒了許多次,現在他好容易把煙戒了,離開了家——

  愫 方 不早了,睡去吧。

  曾 皓 (坐在沙發裡怨訴)他們整天地騙我,上了年紀的人活著真沒意思,兒孫不肖,沒有一個孩子替我想。(淒慘地)家裡沒有一個體恤我,可憐我,心疼我。我牛馬也做了幾十年了,現在弄到個人人都盼我早死。

  愫 方 姨父,您別這麼想。

  曾 皓 我曉得,我曉得。(怨恨地)我的大兒媳婦第一個不是東西,她就知道想法弄我的錢。今天正午我知道是她故意引這幫流氓進門,存心給我難堪。(切齒)你知道她連那壽木都不肯放在家裡。父親的壽木!這種不孝的人,這種沒有一點心肝的女人!她還是書香門第的閨秀,她還是——

  〔外面風雨襲來,樹葉颯颯地響著。

  曾 皓 她自己還想做人的父母,她——

  愫 方 (由書齋小窗諦聽)雨都下來了。姨父睡吧,別再說了。

  曾 皓 (搖頭)不,我睡不著。老了,兒孫不肖,一個人真可憐,半夜連一個伺候我的人都沒有。(痛苦地摸著腿)啊!

  愫 方 怎麼了?

  曾 皓 (微呻)痛啊,腿痛得很!

  〔外面更鑼木梆聲。

  愫 方 (拿來一個矮凳放好他的腿,把毛毯蓋上,又拉過一個矮凳坐在旁邊,為他輕輕捶腿)好點吧?

  曾 皓 (呻吟)好,好。腳冷得像冰似的,愫方,你把我的湯婆子灌好了沒有?

  愫 方 灌好了。

  曾 皓 你姨媽生前頂好了,晚上有點涼,立刻就給我生起炭盆,熱好了黃酒,總是老早把我的被先溫好——(似乎突然記起來)我的湯婆子,你放在哪裡了?

  愫 方 (捶著腿)已經放在您的被裡了。(呵欠)

  曾 皓 (快慰)啊,老年人心裡沒有什麼。第一就是溫飽,其次就是順心。你看,(又不覺牢騷起來)他們哪一個是想順我的心?哪一個不是陰陽怪氣?哪一個肯聽我的話,肯為著老人家想一想?(望見愫方沉沉低下頭去)愫方,你想睡了麼?

  愫 方 (由微盹中驚醒)沒有。

  曾 皓 (同情地)你真是累很了,昨天一夜沒有睡,今天白天又伺候我一天,也難怪你現在累了。你睡去吧。(語聲中帶著怨望)我知道你現在聽不下去了。

  愫 方 (擦擦眼睛,微微打了一個呵欠)不,姨父,我不要睡,我是在聽呢。

  曾 皓 (又忍不住埋怨)難怪你,他們都睡了,老運不好,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肯陪著我,嫌我討厭。

  愫 方 (低頭)不,姨父,我沒有覺得,我沒有——

  曾 皓 (嘮叨)愫方,你也不要騙我,我也曉得,他們就是不在你的面前說些話,我也知道你早就耐不下去了。(呻吟)哎喲,我的頭好昏哪。

  愫 方 並,並沒有人在我面前說什麼。我,我剛才只是有點累了。

  曾 皓 (絮絮叨叨)你年紀輕輕的,陪著我這麼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你心裡委屈,我是知道的。(長歎)唉,跟著我有什麼好處?一個錢沒有,眼前固然沒有快樂可言,以後也說不上有什麼希望。(嗟怨)我的前途就,就是棺材,棺材,我——(捶著自己的腿)啊!

  愫 方 (捶重些,只好再解釋)真地,姨父,我剛才就是有點累了。曾 皓 (一眶眼淚,望著愫)你瞞不了我,愫方,(一半責怨,一半訴苦)我知道你心裡在怨我,你不是小孩子……

  愫 方 姨父,我是願意伺候您的。

  曾 皓 (搖手)愫方,你別捶了。

  愫 方 我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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