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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陳奶媽在內:姑老爺!

  江 泰 (搖頭,歎了口氣)唉,沒有人理我,沒有人理我的喲。(由臥室下)

  曾文清 袁先生,你方才說——

  〔圓在屋內的聲音:爹,爹!你快來看,北京人的影子我鉸好了。

  袁任敢 (望望愫與文)回頭說吧。(幽默而又懂事地)沒有什麼事,我的小猴子叫我呢。

  〔袁打開那巨幕一般的門扇走進去,跟著泄出一道光又關上,白紙幕上依然映現著那個巨大無比的北京人的黑影。

  〔寂靜,遠處木梆更鑼聲。

  曾文清 (期待地)奶媽把紙條給你了?

  愫 方 (默默點頭)

  曾文清 (低聲)我,我就想再見你一面,我好走。

  愫 方 (無意中望著文的臥室的門)

  曾文清 (指門)她關上門睡覺呢。(低頭)

  愫 方 (坐下)

  曾文清 (突然)愫方!

  愫 方 (又立起)

  曾文清 怎麼?

  愫 方 姨父叫我拿醫書來的。

  〔陳奶媽由文彩臥室走出。

  陳奶媽 愫小姐,您來了。(立刻向書齋小門走)]

  曾文清 奶媽上哪兒去?

  陳奶媽 (掩飾)我去看看孫少爺書背完了不?

  〔陳由書齋小門下,遠遠又是兩下淒涼的更鑼。

  曾文清 愫方,明天我一定走了,這個家(頓)我不想再回來了。

  愫 方 (肯定地)不回來是對的。

  曾文清 嗯,我決不回來了。今天我想了一晚上,我真覺得是我,是我誤了你這十幾年。害了人,害了己,都因為我總在想,總在想著有一天,我們——(望見愫蹙起眉頭,輕輕撫摸前額)愫方,你怎麼了?

  愫 方 (疲倦地)我累得很。

  曾文清 (惻然)可憐,愫方,我不敢想,我簡直不敢再想你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你就像那只鴿子似的,孤孤單單地困在籠子裡,等,等,等到有一天——

  愫 方 (搖頭)不,不要說了!

  曾文清 (傷心)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東一個,西一個苦苦地這麼活著?為什麼我們不能長兩個翅膀,一塊兒飛出去呢?(搖著頭)啊,我真是不甘心哪?

  愫 方 (哀徐)這還不夠麼,要怎麼樣才甘心呢!

  曾文清 (幽鬱)愫方,你跟我一道到南方去吧!(立刻眉梢又有些躊躇)去吧!

  愫 方 (搖頭,哀傷地)還提這些事嗎?

  曾文清 (悔痛,低頭緩緩地)要不你就,你就答應今天早上那件事吧。愫方 (愣住)為——為什麼?

  曾文清 (望著愫,嘴角痛苦地拖下來)這次我出去,我一輩子也不想回來的。愫方,我就求你這一件事,你就答應我吧。你千萬不要再在這個家裡住下去。(懇切地)想想這所屋子除了耗子,吃人的耗子,啃我們字畫的耗子還有什麼?(愫的眼睛悲哀地凝視著他)你心裡是怎麼打算?等著什麼?你別再不說話,你對我說呀。(驀地鼓起勇氣,貿然)愫方,你,你還是嫁,嫁了吧,你趕快也離開這個牢吧。我看袁先生人是可托的,你——

  愫 方 (緩緩立起)

  曾文清 (也立起,哀求)你究竟怎麼打算,你說呀。

  愫 方 (向書齋小門走)

  曾文清 (沉痛地)你不能不說就走,「是」,「不是」,你要對我說一句啊。

  愫 方 (轉身)文清!(手裡遞給他一封信,緩緩地走開。文清昏惑地把信接在手裡)

  〔陳奶媽由書齋小門急上。

  陳奶媽 (迫促地)老爺子來了,就在後面。(推著文清)進去進去,省得麻煩。進去……

  曾文清 奶媽,我——

  〔陳奶媽嘴裡嘮嘮叨叨地把文清推著進到他的臥室裡,愫方呆立在那裡。

  〔曾皓由書齋小門上,他穿一件棉袍,圍著一條絨圍巾,拖著睡鞋,扶拐杖,提著一個小油燈走進。

  曾 皓 (看見愫方,急切地)我等你好半天了——(對陳)剛才誰進去了?

  陳奶媽 大奶奶。

  曾 皓 (望見那紅泥火爐)怎麼,誰又在這裡燒茶了?

  陳奶媽 姑老爺,他剛才陪著袁先生在這裡品茶呢。

  曾 皓 (藐笑)嗤,這兩個人懂得什麼品茶!(突然望見門上的巨影)這是什麼?

  陳奶媽 袁先生畫那個「北京人」呢。

  曾 皓 (鄙夷地)什麼「北京人」,簡直是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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