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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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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初九日上午袁成居然把鄭國光請到高家來了。 這對於覺新的確是意外的事情,他本來並沒有存多大的希望。他看見國光,自然先說幾句普通的應酬話,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國光一見覺新,那張方臉馬上變成了粉紅色,而且短短的頸項似乎也變硬了,說話也顯得很吃力。 「我這兩天很忙。不過令表妹的事情這回一定辦妥。地已經買定了。請大表哥放心,」國光口吃地道歉說。 「這倒不緊,我也曉得辦這件事情要費很多時間。不過家舅還有點小事情要請表妹夫過去談談,」覺新溫和地說。 「我想改天再到岳父那邊去。今天來不及了。家嚴要我出來辦一件要緊事,」國光連忙推辭道,他不願意到周家去。 覺民從外面走進客廳來。他向國光打了一個招呼,便對覺新說:「大哥,轎子已經預備好了,現在動身嗎?」 「不過一點小事,花不了多少工夫,表妹夫現在去一趟也好,省得家舅久等,」覺新堅持地邀請道,就站了起來。 「表姐夫去去也不要緊,我也陪你去,」覺民帶笑地說。他看見國光受窘的樣子,心中暗暗高興。 國光還要說拒絕的話,但是他急得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清楚的話來。他終於跟著覺新弟兄走出了客廳。 三乘轎子把他們送到了周家。周家已經從袁成的口裡知道了這個消息。周老太太和陳氏興奮地等候著。周伯濤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煩躁地翻看他時常翻讀的《禮記》。 覺新、覺民兩人陪著國光去見周老太太。陳氏也在周老太太的房裡。國光只得裝出虛偽的笑容向她們請了安,而且敷衍地進了幾句閒話。周伯濤仍舊躲著不肯出來。周老太太差翠鳳去把他喚來了。 「惠兒的靈柩,在蓮花庵停了大半年了。那個地方不大清靜,我不放心。上回姑少爺答應這具月初四下葬,」周老太太原先希望周伯濤出來向國光提蕙的事情,但是她看見周伯濤來了以後去只顧同國光講些閒話,她對她這個頑固的兒子斷了念,忍耐不住,便開口向國光提出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國光打岔了。 「家嚴說初四日期太近,恐怕預備不周到,所以改期在年底,」國光很有禮貌地說。 「這倒也不錯,那麼我們都放心了,」周伯濤滿意地說,他想拿這句話來結束這個問題。 「放心?」周老太太突然變了臉色說,「我只求蕙兒的棺木早點入土,也不必麻煩親家公預備什麼,蕙兒沒有這個福氣!」 「媽不要誤會姑少爺的意思,」周伯濤自作聰明地向她的母親解釋道:「親家公倒是一番好意。」 「我並沒有誤會!我又沒有跟你說話!」周老太太厲聲罵道。周伯濤想不到他的母親會當著國光的面罵他。他又羞慚,又害怕,便埋下頭不敢作聲了。 國光也變了臉色,他坐在凳子上身子不住地搖晃,顯出心神不寧的樣子。他勉強替自己辯護道:「婆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沒有一天忘記蕙的事情。這件事沒有辦好,我永不會放心。」 「姑少爺心腸太好了,這真是蕙兒哪世修得的福氣!」陳氏冷笑地說:「不過聽說她在蓮花裡頭,棺材上堆滿了灰塵,還結了蜘蛛網,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去照料。姑少爺現在已經這樣忙,將來續弦以後恐怕更沒有工夫來管蕙兒的事。不瞞姑少爺,我們實在不放心。我就只有這一個女兒,她在生我沒有給她一點好處。她死後我不能夠讓人家這樣待她。」她說到最後一句,禁不住一陣感情的襲擊,聲音有點嘶啞了,便閉了嘴。 周伯濤把眼光射在陳氏的臉上,不高興地咳了一聲嗽。但是這一次他並沒有說話。 「我並沒有這種心思。我絕沒有這種心思。我怎麼能夠讓靈柩永久放在廟裡頭?岳母,你老人家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國光紅著臉惶惑地辯解道。他不住地搖擺他的方臉,好象她希望用姿勢來增加他這番真誠的表白。 「廟裡頭無主的靈柩多得很!不過,姑少爺,你放明白點,我不能讓你們這樣待蕙兒!」陳氏嗚咽地責備國光道。她又指著國光說下去:「姑少爺,做人要有點良心。我問你,蕙兒嫁到你們府上做媳婦,哪些地方得罪了你們?你們就這樣待她!這些狠心事情你們都做得出來!」 「太太!」周伯濤不耐煩地帶怒插嘴道。 「岳母怎麼能說這種話?我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鄭國光惱羞成怒地站起來說,他打算趁這個機會走開。 「大哥,你說話。你不說我就要說了,」覺民在旁邊低聲慫恿覺新道。 覺新覺得他不能夠再沉默了,馬上站起來望著國光正色地說:「伯雄,請坐下,我還有話跟你說。我們今天憑良心講,你也太對不起蕙表妹。她在世時的那些事我們都不說了。她死了,你應不該這樣對待她。你把她的靈柩放在庵裡不下葬,究竟是什麼意思?你一財推託,一再拖延。你明明答應過我初四下葬。現在又說改到年底。到年底問你,你又會說明年。你的話哪個還信得過?今天請你來,要你給我們一個確定的日期,要你給我們一個憑據,」覺新愈說愈動氣,他的話愈說愈急,他把臉都掙紅了。 「我拿不出什麼憑據!」國光厚著臉皮抵賴地說。他也裝出生氣的樣子。其實他心裡很空虛。 「明軒,你這話說得太重了,我看憑據倒是用不著的,」周伯濤不滿意的干涉覺新道。 「岳父的話有道理,到底是岳父見識高,」國光順著周伯濤的語氣稱讚道。這一來不僅氣壞了覺新和覺民,而且把周老太太和陳氏也氣得臉色又變青了。 周老太太氣衝衝地望著周伯濤罵道:「我還沒有死!這些事沒有你管的!你給我馬上滾開!」她停了一下,看見周伯濤還沒有走,又罵道:「我不要你在我屋裡。我給你說,從今天起,蕙兒的事情,不准你開一句腔!你再出什麼主張,不管你的兒子有那麼大了,我也要打爛你的嘴巴!這好多年我也受夠你的氣了。你不要以為我還會讓你再這樣胡鬧下去。不是你,蕙兒哪兒會死得那樣慘!」 周伯濤象一個被解除了武裝的敗兵似地,一聲不響黑著臉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他瞥見枚少爺夫婦站在窗下偷聽裡面談話,更不好意思,連忙躲進自己的房裡去了。 覺新看見周伯濤失敗地走了,他感到一陣痛快。但是他又痛苦地、懊悔地想起了周老太太的話。他想:你要是早幾年就象這樣強硬,蕙表妹怎麼會死? 國光聽見周老太太的話,又看見周伯濤走了出去,他的臉上現出的懼怕和沮喪的表情,他不敢作聲了。他一時想不到應付的辦法,只得無精打采地坐下去。 房裡的空氣仍然是十分緊張。眾人都不作聲,沉默重重地壓著每個人的心。他們好象在等待一個痛快的爆發。 「大哥,還是你來說,快點把事情弄清楚,」覺民低聲催促覺新道。 覺新點點頭。他覺得自己還有勇氣,便也坐了下來,兩隻眼睛威逼地望著國光。接著他又說:「伯雄,你不能夠再抵賴。你今天應當給我們一個憑據。你要答應下個月裡頭把蕙表妹的靈柩下葬。」 「下個月裡頭有好日子,我翻過黃曆,」周老太太插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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