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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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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英見這瘦矮老頭,居然很快緩醒過來,很是高興。只是這人混身水淋淋的,已如落湯雞,遂向水手道:「你們有富餘的衣衫,借一件給他穿,把他的濕衣晾一晾,回頭再叫他換上。」水手們立刻給拿來一件藍布衫,向老頭面前俯身說道:「喂!老頭你這會兒怎樣?心裡好些麼?」這個矮老頭抬起頭來,迷離半睜半開的眼睛,向著水手和夏侯英、侯琪看了看。顫聲說道:「不要緊了,我真是兩世為人。眾位恩公,全是我救命恩人,我這裡先謝謝眾位恩人吧!」說到這剛要起來磕頭,一陣噁心,幹嘔了一陣,吁吁的直喘。侯琪道:「老頭兒不用謝了,你把衣服換換,隨我進艙。我們事忙,沒工夫耽擱,有話問你。」矮老頭忙道:「老爺們真是善人,我只換一件褂子好了。」說著,抬兩臂,吧嗒吧嗒,從兩袖管裡甩出兩尾八、九寸長的鯉魚,雖不蹦跳,頭尾還微微顫動。水手們咦了一聲,矮老頭也帶著驚詫的神情道:「咦!我老頭子差點兒沒喂了魚鱉蝦蟹,這幸虧是兩尾鯉魚,要是兩條甲魚,我這身瘦肉,必得請他們飽餐一頓。這也不成敬意,算孝敬恩人們下酒吧!」隨說把身上的濕衣脫下來,把水手的布衫穿上,自己也隨著站了起來。 那巡江舵主侯琪卻著實的看了矮老頭幾眼,只是按矮老頭的一切舉動上,沒有甚麼扎眼的地方,這兩尾魚或許是趕巧了。巡江舵主侯琪的本意,原想著這被淹的人既已救活,趕緊叫船攏岸,把他打發走了。若是老頭兒缺少盤費,至不濟再送他幾兩銀子。現在忽的鬧出這種把戲,不管他沒有別情,倒要把他帶進艙內,仔細盤問盤問。遂容他把布衫穿好,把中衣的水擰了擰,下身原本就是赤著足穿著一雙麻鞋,巡江舵主侯琪遂招呼著走進艙中。侯琪是故意很傲慢的一轉身,斜嵌著身子坐在艙鋪上。鋪上小桌上放著燭臺,借著燈光向這矮老頭一細打量。見他是身量特別矮小,又幹又瘦,鬢髮已禿,稀疏的一條小辮拖在腦後,細眉鳳眼,似睜似閉,唇上疏疏的短須,臉上雖是水漬末幹,並沒有蒼白,依然紅潤的。目光方跟侯琪一觸,趕緊又向別處看去。這位巡江舵土侯琪心中一動,隨問道:「老朋友,敢情也是練家子。老朋友,恕我眼拙,要是『道上同源』,請報個萬兒吧?」這矮老頭似乎對侯琪說的話有不大明白的,遲遲疑疑的說道:「恩公,你的眼力真高,小老兒不便說假話,我姓高,單名一個和字。我要是不會兩下子,還不致險些把命送了。小老兒住家在樂清東平壩,早年也養過漁船,我也略識水性。只因年歲老了,氣力一天不如一天。我想著要是儘自幹下去,腿腳也不行了,早晚非喂了甲魚不可。好在我的兒子孫子全能養家了,遂把船一賣,吃他們了,一晃六七年,倒還豐衣足食。前天我到古陵驛,看望我一個盟侄,回來我圖省幾百錢,哪知走在離勝家莊北,竟遇見不開眼的窮賊,把我連衣服帶錢全給劫了去。唉!不怕恩公笑話,我就是捨命不舍錢的脾氣。我以老賣老,連嚷帶跑,想把勝家莊的老鄉們嚷出來。窮賊一害怕,豈不可以把搶我的東西還給我。恩公,敢情這個賊子也窮極了,見我一嚷,立刻把我踹到地上。我那時要是老老實實的不言語,窮賊也許就走了。偏是我想起,好好的一件新竹布長衫,我孫子給我做的。頭一天穿上,兜囊的體己錢二兩多碎銀子,也是不容易積存的,全被他享受去,我還活個甚麼勁?一賭氣,索性更罵的厲害。窮賊也狠了心,非把我弄死不可。他還算念其我年老,叫我自己揀死法,一個是倒裁蔥,一個是種荷花。我想活埋不大好受,臨死還落個翻不過身來。往土裡埋太難受,還是願意淹死。他們本還得給我往脖子上系塊石頭,活該我陽壽沒終,連塊石頭全沒找著,痛痛快快把我扔在水裡。我本是略識水性,無奈水流太急,不容我緩氣。只覺著喝了半口水,就有點不對勁。我本也沒想再活下去,只是覺淹死也不好受,還願意多活兩天,好不容易冒上來,拚命喊人求救,糊裡糊塗竟被恩人們救上來。從今以後我知道死的滋味太難過,再遇上賊,我絕不罵了。恩人們有熱水賞我一碗吧!拿水沖的五臟全空了。」 夏侯英聽他這篇糊塗話,望著侯琪微笑。侯琪知道實是無知的鄉愚,不屑再理他,遂說道:「你既是在東平壩住家,這跟我們船路程越走越遠,我叫夥計們把船攏岸,你上岸回家去吧!」夏侯英便摸出一塊碎銀子道:「高老頭,這塊銀子也給你吧!帶好了,不要視同兒戲,再遇見賊就沒人救你了。」巡江舵主侯琪複道:「這把子年紀,不要這麼隨便罵人,你若少說兩句,何致於險些淹死?去到後艙喝一碗熱水,叫水手送你上岸吧!」矮老頭忙著向侯琪道:「恩公,救人救徹,我自被窮賊拿水這一灌,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四肢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哪還敢獨身再走黑路?思公們多可憐我吧!不論往哪兒去,我也先跟一程,我寧可多走些冤枉路,也不敢再自己走了。恩人們多原諒我。」侯琪方要答話,夏侯英見他說得可憐,遂向巡江舵主侯琪道:「老兒說的倒也是實情,本來一個鄉下人,哪經過什麼?何況已經九死一生,難免害怕。既救了他一場,索性我們叫他在船上多呆一會兒吧!」侯琪因為夏侯英已經說出口來,不便再駁卻,遂招呼水手阿金,把這高老頭領到後艙安置。 這時水手們見沒有別的事了,重又扯足了風篷,往前疾駛。趕到五更左右,船到了龍口樁,這裡是巡江舵主侯琪的主舵所在。這裡除了派出他管轄水域放出去快艇放哨,平常總有六七隻風船停泊備用。自己所用的是一隻雙桅風船,歷來常在這裡停泊駐防,不奉自己調遣,歷來是不動的。哪知一到這,自己管轄的船隻,一隻也不見。侯琪立刻知這雙手金鏢羅信,必已走了前步,恐怕前途未必過的去。想到這,向本船掌舵的盧忠低低商量了一陣,囑咐:「除非是總舵主壇內三堂外三堂的硃劄,不論誰來攔阻我們行船,只給他個硬闖。有敢動我船隻的,自有我去承當。」掌舵的盧忠一一答應。 夏侯英見這侯琪神色慌張,自己又不好逕自問他,也知道問他也問不出實話來。自己作為不經意的從艙門往外看了看,隱約的看出這一帶形勢更形險惡。這道緊流是一個三岔口,來路已經是荒江水流勁疾。往東去是入海的水道,往西北一處極大的水岔子,水勢十分猛,水聲在夜間尤其聲勢浩大。兩條水道分流的地方,水面上直起漩渦。往西北去的這條水道,尤其顯著荒涼險惡,水面有五尺多寬,靠左首是一帶險峻壁立的高岡,下麵是亂石起伏的山坡,盡生的是荒江荊棘。右邊卻是江心降起的礁石,上面是密密叢生著草葦,這只船竟奔這條水路駛來。夏侯英還待細辨形勢,巡江舵主侯琪竟招呼了聲:「老兄,這一帶莫是夜間看不清形勢,就是白天也沒有甚麼可看,請坐吧!」夏侯英被他說的不好再張望,只好退回來。那巡江舵主侯琪雖是故作鎮定,可是神色上已現焦躁之態,這時忽聽外面「吱吱」的連起了三聲胡哨,聲音尖銳。這位巡江舵主侯琪,倏的面色一變,立刻躥到艙門,霍的跳到艙門外。夏侯英因為到了船上,故示無他,把背插的單刀也撤下來,放在小幾上,看了看依然在那放著。隨即輕著腳步到了艙口,側著身形往外偷窺,只見巡江舵主侯琪,挺身立在船頭。這時船行略慢,因為一進這條水岔子,不時要轉折,行東又西,風篷可不能用了,改由四名水手蕩槳行船。 遠遠見由葦塘「颼颼」撞出兩隻快船,往水面當中一停,四隻輕槳拍拍的倒翻了數槳,撥打得水花四濺,兩隻快船紋絲不動,定在水面上,水手的身手,實在與眾不同。就在這刹那間,葦塘深處,水花湧起,又駛出一隻大船。船上是八把快槳,水手一色的短衣包頭,也是跟先來的快艇一樣,把船停住。船上也掛著一隻紅燈,只是燈卻掛在船頭正當中。只聽大船上有人發話道:「來船既是掌著本幫燈號,怎麼不按幫規驗關報號。再往前闖,幫規無親,我們要得罪了。」當時兩船相距不過五六丈遠,船頭上巡江舵主侯琪答話道:「巡江第七舵,有萬急事到主壇回話,請弟兄方便。」對面的大船上答道:「答話的可是侯舵主麼?你來的正好,方才已接到外三堂硃劄,飛鴿傳諭,請侯舵主到主壇回話,請你立刻過船吧!」侯琪怫然說道:「我是受過幫主恩典,職掌巡江第七舵,在我未被解除職守,應准我朝拜主壇,弟兄們再若刁難,豈不徒傷和氣?」那來船上冷笑一聲道:「侯舵主,我們全是自己弟兄,不過誰叫誰費事?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明白。侯舵主,你已被人走了先步,只可到幫主面前去辯是非。我們只知奉劄行事,請你趕緊過船哩!」這時巡江舵主侯琪冷笑了一聲道:「我早料定羅信老兒走了先步,其實我原船進塢,另有原因,難道我輿個怕那羅信老兒不成?我不過因為船上帶裡兩個空子,一個是空碼頭,可以把他上到大樑子上,叫他走他的。那一個卻是跟我們合點子的道上朋友,摸我們底來的,我們怎著也得把這點兒請進來吧!」當時巡江舵主侯琪一遞這番話,夏侯英聽了個滿耳,立刻怒火中燒!趕緊把幾上的樸刀插在背後,心說:「姓侯的你真夠朋友!我把你從虎口裡救出來,你這是安心來酬勞我,把我誆進十二連環塢。這也說不上不算了,我要這麼容易叫你們動了我,我枉在江湖道上跑了。」自己正在思索之間,水聲響處,對面那只大船蕩了過來,夏侯英連動也不動。巡江舵主侯琪一轉身,見夏侯英當門而立,知道他已醒了攢。遂含笑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朋友你隨我過船,我們已明白朋友你的來意,好在暫在我們這裡住兩日,我決不會恩將仇報。朋友你傷著一根毫毛,我賠你一條大腿。只于現在朋友你得被點屈,暫在這住幾天,到時我自會送你回去。現在你若是不聽我的話,可要徒自取辱,休怨我不夠朋友,我是事非得已,朋友你多擔待吧!」夏侯英往後退了半步,向侯琪冷然說道:「侯舵主,你真夠朋友!好,把我誆到你們家門口上,倚仗人多勢重,想扣留我?好好好,不過我這人實在有些不識相,你要想叫我這麼痛痛快快走,可不成,你得給我點顏色看。」侯琪的臉一紅,隨又毅然說道:「老兄你要是這麼一來,倒顯著全不好看了。我鳳尾幫的幫規過嚴,我許可權不能作主。老兄在這暫候一二日,若有絲毫侮慢,我侯琪就不算江湖道的朋友了。」說話間來船已經欺近,夏侯英明知自己一動手是白栽在這。不過自己想到雖不是淮陽派清風堡綠竹塘的門徒,總算已屬堡主門下效力的弟子,給他個能折不彎,就是栽跟頭,在本門中總還可以見人,比較就這麼畏刀避劍的,叫人扣下好些。打定主意,立刻把心一橫。 這時來船已經兩船的船頭相接,從來船的船頭上颼颼的躥上兩人來。一個年約四十上下,一個年約二十多歲,身形全是十分矯健。這個年歲大的一身藍布子褲褂,空著手沒拿兵刀,那年輕的左手卻提著一把鬼頭刀。年長的往那一站,頗為安詳。那少年卻是其勢洶洶,腳剛站穩,向艙門招呼道:「相好的,出來吧!難道還等下艙掏你麼?」夏侯英縱身穿出艙來,厲聲說道:「朋友,用不著張狂!人在這,一根汗毛不短,丟不了跑不了,用不著瞪眼發威,好朋友接著你的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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