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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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楊夫人進城拜了幾家親戚,卻把虞錦雯帶了去,楊展也有事出門去了,家中只剩瑤霜,在樓上自己房內,悄悄地細讀一封信。這封信是她父親破山大師的手筆,由楊夫人帶到成都,瞞著楊展和虞錦雯暗地交與瑤霜。這時瑤霜把這封信看了又看,心裡默默地盤算了一下,打發小蘋到前面去看楊展回來沒有,回來時,請相公上樓來。小蘋領命而去,湊巧楊展剛回來,小蘋一說,楊展立時上樓。卻見瑤霜面色有點不大自然,斜依在美人榻上,向楊展玉手一招,道:「你來,我有話和你說。」楊展一笑,便側身向美人榻上坐了下去,小蘋非常乖覺,每逢他們兩人在一起時,便悄悄地避了出去。這時,替兩人斟了兩杯香茗,便避開了。瑤霜問道:「武闈幾時放榜? 大約你此刻探聽這事去了。」楊展道:「不必看榜,自有報喜的人。我奇怪的是從那天擂臺事了以後,鐵腳板七寶和尚兩個寶貨,形影俱無,難道和鹿老前輩一般,都不別而行了。」楊展一面說,一面伸手把瑤霜玉腕輕輕握住,瑤霜把玉臂一縮,嬌嗔道:「放穩重些,現在家裡人多嘴雜,不要落了閒話。」楊展聽得一愣,從來沒有聽到瑤霜正顏厲色的說過這種話,一時竟呆住了。瑤霜看得可笑,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楊展立時明白她故意放刁,也故意歎口氣,說道:「現在你有了好姊姊,便把哥哥忘記了。」瑤霜忍住笑,假裝賭氣似的轉過頭去,悄說道:「是啊!將來有了好姊姊,便把妹妹忘記了。」楊展聽得一驚,似乎這話並非無因而至,身子往前一湊,伸手攬住粉頭,驚問道:「此話從何而來,這不是兒戲的事,我昨晚便想和你私下一談,母親面前,沒有機會約你……。」瑤霜急問道:「你約我談為什麼?此刻沒有人,你說吧。」楊展道:「昨晚吃酒當口,下人們在行李箱中出來是兩封信,母親卻把另一封信,很快的藏了起來。那時我便奇怪,母親那會有瞞我們的事,不意母親始終沒有把這封信拿出來,可惜我坐在母親下手,以為母親當然要把藏起來的信取出來的,沒有偷眼看一看封皮上的字跡。」瑤霜朝他瞟了一眼,用指頭點著他心窩說:「好呀!你連娘都疑心起來了,你約我私談的就是這個麼?」楊展道:「我疑心的不是母親,卻是你。」瑤霜心裡一動,假作吃驚道:「這話我不懂,娘藏著的信,也許和我們沒有關係,是親戚家捎來的,所以沒有拿出來,你瞎起疑心已不應該,怎地又無端疑到我身上來了,怎是什麼緣故?我得問個一清二白。你說不出道理來,看我依你!」楊展微笑道:「你說的也很近情理,但是我也不能無故亂起猜疑,舉一反三,其中自有可疑之處。」瑤霜笑道:「唷!越說越上臉了,你偶然窺破了賊党他一封鬼信,自以為能算陰陽的諸葛亮了,連家裡人都猜起了,從什麼地方讓你舉一反三呢?我聽聽你的鬼畫符。」楊展仔細的湊著瑤霜面孔,笑道:「你呀!我的聰明的好妹妹,你臉上寫著字呢。」瑤霜笑啐道:「胡說,我不是發配犯人,臉上刺了字,你不用狡賴,快替我說出道理來。」楊展倏地面色一整,直起身來,說道:「瑤妹你聽我說,昨晚我們都瞧見了,鹿老前輩的手諭。鹿老前輩先到烏尤寺和岳父深談了一夜,第二天才和岳父到我家會見母親。岳父降臨家中,還是第一次,我母親又馬上為了此事,趕到成都,似乎隱含著一樁非常鄭重的事。鹿老前輩寫信託母親帶來,這是題內文章。但是岳父怎地沒有手諭呢?母親到此以後,也沒有說起岳父有什麼吩咐。你想母親在家已知道我們這兒的事,當然由鹿杖翁說出來的,岳父當然也知道了,江五後人尋仇,和我們一切舉動,定然十分開心,豈無片言隻字,訓迪我們!所以我推測母親藏起的信,定然是我岳父的手諭,為什麼要藏起來呢?依我推想,母親到此是鹿杖翁岳父和我母親三方面商量好才來的。岳父的信,定是寫與你的,其中卻有關礙著我的事,暫時不能讓我知道。岳父對於我們兩人,以及我們兩人的情分,沒有什麼事用得著這樣閃閃爍爍的,除非……。」瑤霜急問道:「除非怎樣?」楊展不理會這話,又說道:「此刻母親和雯姊都出去了,你派小蘋叫我上樓,當然有話商量。你卻故意不說,臉上神色,又有點異樣,我用話一引,你也使刁,故意說出姊姊妹妹的話來,我可以斷定你心裡有話,想試探著腳步開口。這種情形。 和我們兩人平日相處,絕對不同,平日我們愛說什麼,便說什麼,用不著繞彎子,費心機,今天你改了樣,當然為了岳父一封信而起,前後一琢磨豈止舉一反三,已可十得八九了。但是我雖然十得八九,卻不便直說出來。瑤妹,我們兩人從小到現在,可以說世上稀有的一對同命鴛鴦,少一個果然不成,多一個也是擾局。我們兩人看著是兩個身體,其實只有一個心,我們的心,宛如一塊四四方方,平整無瑕的羊脂白玉,缺一角不可,多一角也不成。我們兩人的情愛,又象天然造就的一張美麗圖畫,想在上面再漆點什麼景致上去,非但畫蛇添足,而且也沒法再畫上去,除非存心想把這幅美麗圖畫塗壞了。瑤妹,我說這些話,你明白我意思了麼?」楊展說時,瑤霜一對秋水如神的妙目,睜得大大的,瞅著楊展,跟內淚光瑩瑩,也不知是喜,也不知是悲,楊展話剛說完,瑤霜嬌喊一聲:「玉哥!」立時縱體入懷,緊緊抱住楊展,玉體亂顫,嗚咽有聲,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了。兩人這樣互相擁抱,心神交融,似悲還喜,似夢卻真,只覺大千世界,刹時無蹤,只有一團精氣,緊緊裹住兩顆火熱的心,越裹越緊,渾成一片,連這渾成的一片,也異常模糊,好象化為清氣,蕩入高空。 兩人在這樣光景之中,沉酣了足有一刻功夫,房內鴉雀無聲的,也沉靜了一刻功夫,這一刻功夫是世界上最真、最善,最美的時間,可惜這時間延長不下去,只有一刻功夫,但是難能可貴的。也因為不可多得的,只有一刻功夫。「玉哥!」這一聲玉哥,便把房中的沉靜打破,兩情的沉酣喚醒,一切一切都恢復到平淡,似夢非夢的沉酣境界,只剩下一點回憶了。瑤霜兩頰紅馥馥的,宛似醉酒一般,喊了一聲「玉哥!」從楊展懷中跳了起來,悄說道:「我們怎地發了癡,幸而沒人進來,否則多難為情!」 楊展還是念念不忘,歎口氣道:「你和母親悄悄地說,雯姊處境可憐,本領又高,性情也好,我們真應該好好的待她。將來我們替他物色一位如意郎君,厚厚的裝奩發嫁,我是她唯一無二的兄弟,更得愛護她。這樣,才是正辦,才對得起鹿老前輩一番託付的厚意。瑤妹,我自己不便說,你務必把這話,悄悄地稟報母親。」瑤霜低頭沉思,半晌不語。樓下使女們,卻報稱老太太,和雯小姐都回來了。楊展忙不及跳下樓去。瑤霜在鏡臺面前,匆匆整理了一下,也急急下樓。 瑤霜下樓,老太太虞錦雯坐在中堂談笑風生,老太太向楊展說:「城內幾家親戚,瞧見虞姑,都說『我來一趟成都,便得一個美貌的乾女兒,將來成都拔尖兒的姑娘,都要被我搜羅去了。』我心裡想,你們還做夢哩,我瑤姑雯姑,豈止美貌,都是文武雙全的女英雄,成都怕找不出第三個來,將來我發喜帖時,還要使你們嚇一跳哩。」老太太又說又笑,瞧瞧楊展,又瞧瞧瑤霜錦雯,樂得合不攏嘴。可是老太太說的「發喜帖」一句話,非常含混。瑤霜楊展聽得不以為意,原是意中事。虞錦雯聽得,心想老太太樂大發了,發喜帖沒有我的事,怎地把我也含混在裡面了。忽聽得前廳人聲亂嚷,一陣鏜鏜的鑼聲,敲個不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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