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三五


  臺上黃龍江鐵駝虞錦雯江小霞四人突然聽到這人可笑的話,又瞧見這樣貌不出眾的藥材販子,居然也敢口出狂言,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黃龍江鐵駝一齊轉向右面,大喝道:「你發的什麼瘋,拳腳無情,你大約是活膩了。」那人並不動怒,哈哈一笑,且不上臺,指著臺上笑道:「你叫黃龍,連泥鰍都不如。如果改作黃牛,也許可以掏點牛黃,還值幾文。這一位偏又叫什麼鐵駝。為什麼不叫龜板呢。龜板倒有行市。」黃江兩人大怒,嚴聲喝道:「你上來,這兒不是鬥嘴的地方。」那人一笑,便要舉步,忽聽得頭上一個蒼老沉著的聲音笑道:「余俠客遊戲三昧,不必和這種狂妄之輩,一般見識,老夫自有道理。」幾句話突然而來,這位買賣人也吃了一驚,霍地向後一退,抬頭往上一瞧,忙不及躬身施禮,笑道:「鹿老前輩,想不到你老人家有此雅興。多年不見,今天真是幸會了。」原來擂臺上面蘆蓬右面卷角上,飄飄然立著一個清瘦老頭兒,鬚眉俱白,相貌清奇,一身道裝,左脅下挾著一根奇特的短杖,杖頭上四面盡是短角。這使楊展瑤霜暗暗心喜,知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鹿杖翁了。此翁一到,事情立解。冷眼看臺上黃龍等一般人,都已變貌變色。但是在臺上的人,只聽到鹿杖翁的語音,還未見著鹿杖翁身形,因為人在蘆蓬上面,尚未下來。

  片時,鹿杖翁飄身而下,一轉身,便到了臺上,臺上黃龍等立時跪倒迎接,鹿杖翁用杖擊著台板,喝道:「虧你們不惶恐,連洪雅花溪余俠客當面會認不出來。你們沒有見過面,也應聽人說過他的長相舉動。你們有眼無珠,在江湖上還混什麼勁兒。」鹿杖翁把黃龍江鐵駝罵得啞口無聲,又指著虞錦雯說道:「姑娘,你平日很好,這一手可不對了。你一個姑娘家,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扯著我旗號,趕倒這兒鎮擂來了。這還不算,還替江氏兄妹撐腰,訪尋巫山雙蝶後人。你有多大本領,敢這樣目中無人,幸而我趕來得早,從開擂起到此刻為止,我在上面看得清楚。

  你們這幾個人,可以說沒有一個趕得上人家的。鐵駝自己肚內明白。剛才楊相公對你何等留情,何等寬宏,這樣替你留臉,你還得福不知足,還想討死,我本來不想露臉,你們原是咎由自取,我多年不在江湖露相,此刻現身,我是想會一會大仁大義的楊相公。」鹿杖翁說到這兒,楊展和瑤霜,忙不及把各人的寶劍,仍然交與小蘋,向中間走道上緊走幾步,向臺上鹿杖翁躬身施禮,楊展說道:「後輩楊展和世妹瑤霜參見,久仰老前輩德高望重,今天幸得拜識尊顏,足慰平時敬慕之願了。」鹿杖翁邁步走到台口,一面抱拳還禮,嘴上說道:「楊相公真是謙謙君子,老夫佩服之至,兩位請上臺來。」又轉面向右面台下說道:「余俠客也請上臺,彼此都是有緣。」說畢,他又向台下四面拱手道:「諸位鄉親,擂臺從此停止,我們無非閒談,沒得可瞧的了,諸位站了半天,也可以散一散了。」

  鹿杖翁這麼一說,台下和兩面棚內,散的果然不少,想看個究竟,捨不得走開的,依然有不少人。

  楊展瑤霜和買賣裝束的余俠客,一齊走上擂臺,鹿杖翁向黃龍等一揮手,黃龍等四人,含愧站起,退立一旁,鹿杖翁指著瑤霜向楊展問道:「這位姑娘,大約是破山大師的嬌女了。」楊展稱「是」,鹿杖翁點頭歎道:「難得難

  得,真是珠聯璧合,破山大師得此嬌女嬌婿,畢竟是有福的。」說罷,看了虞錦雯一眼,微微地歎了口氣,突然面色一整,向黃龍等說道:「你們以為我獨處深山,多年不在江湖露相,萬事都可以瞞住我了,哪知道你們一舉一動,我都清楚,不用說你們,總算和我有幾分牽連,便是鐵腳板七寶和尚這般俠義道,我也略知一二。最近我又聽得破山大師出家苦修,把本領教授了一女一婿。今天我在上面親眼見到楊相公英俊不群,親耳聽到楊相公勸解江湖道怨仇宜解不宜結的話,因為楊相公是讀書人,理解高人一等,說得非常激澈,連我聽得都非常感動,無怪鐵腳板臨時改計,當眾聲明,率領門徒,毅然一走了,可恨你們不知楊相公一番苦心,還以為和邛崍派一鼻出氣,老實對你們說,我在上面看得非常清楚,如鐵腳板七寶和尚矮純陽這般人,不被楊相公用話感動,定要在擂臺上和華山派見個真章,今天你們便要吃大苦了,邛崍派交友廣闊,除出在場的鐵腳板等幾個首腦以外,還隱藏著幾個能手,決非你們所能對敵,你們偏瞎了眼,冥然無覺,還以為人家詭計取巧,你們今天能夠有這樣結果,真是不幸中之幸,完全是楊相公片言解紛之德,可笑我們這位幹閨女,還想替江氏兄妹會一會雪衣娘,說起當年琵琶蛇江五被黑蝴蝶五行掌打落江中,也是咎由自取,江五事不幹己,依恃一點琵琶功,替朋友強自出頭,才受一掌之厄,剛才江奇也用琵琶功想制楊相公于死地,老夫在上面,已經怒不可遏,便想下來制止,後來一看楊相公應付有餘,三十六路擒拿手中,羼著分筋錯骨法,把江奇一點微末功夫,消解於無形,最難得的是楊相公擊穴斬脈,極有分寸,既穩且准,都適可而止,絕不用出殺手,如果楊相公也和你們一樣,手法稍微一重,江奇早已兩臂俱廢,這種寬宏大量,才是真英雄,江湖上尊重的便是這種人,老夫實在感佩得了不得了,從此江氏兄妹,如果不知自量,還要記著這段怨仇,再生事非,從我說起,便不答應你們。」鹿杖翁說到這兒,忽然向虞錦雯看了一眼,向她抬手道:「姑娘,你過來。」虞錦雯眼圈一紅,走到跟前,滿肚委屈地說道。「乾爹,你老人家說我扯著旗號,到此鎮擂,可把我怨苦死了。」鹿杖翁笑道:「我都明白,你自己還不知道,人家利用你,到處說是女飛衛代表鹿杖翁鎮擂,江湖上卻早已傳開了,如果我不趕下山來,連我這張老臉皮,都被你們抹黑了,我的幹閨女,你是完全靜極思動,想到成都來開開眼界了,可是你要明白,江湖上交朋友,最得當心,像這兩位楊相公陳小姐,才是你應該結識的好友,姑娘,乾爹老眼不花,快過去,和陳小姐親近親近吧。」虞錦雯雖然老練,不由的粉面一紅,低下頭去,瑤霜卻玲瓏剔透,乘機過去拉著虞錦雯的手,說道:「姊姊一身本領,小妹非常佩服,如蒙不棄,改日請到捨下盤桓,小妹可以面受指教,多交閨友。」虞錦雯除出懊悔自己疏忽,被人利用外,心裡又多了一種難受,她這難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嘴上只好和瑤霜謙遜幾句,心裡卻想哭,在鹿杖翁未嘗不愛惜這位幹閨女,如果楊展沒有一段姻緣,鹿杖翁早把這愛婿抱在手中了,在鹿杖翁心裡未嘗不暗稱可惜,所以他剛才說出破山大師是有福的人,還歎了口氣,這時看得瑤霜和虞錦雯互相周旋,他心裡又想了一種微妙念頭,可惜他這念頭一時不便出口,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鹿杖翁一出面,豹子岡擂臺,算是瓦解冰消,最難受是擂主黃龍,鬧得八面不是人,他被鹿杖翁一頓訓斥,雖然不敢說什麼,心裡越發把邛崍派恨之入骨,連鹿杖翁也恨上了,因為他野心甚大,為了這座擂臺,費了許多心機,因友及友,也請了不少厲害能手,預備最後出場,對付鐵腳板七寶和尚等人,邛崍派雖然巧言惑眾,退出擂臺,事不算完,擂臺還有幾天,自己早有安排,不怕邛崍派躲著不見人,好歹要把沱江涪江兩處水碼頭,歸華山派獨佔,自己覺得穩操勝券,萬不料事不由己,多年不下山的鹿杖翁,竟會在這緊要當口,趕來以大壓小,反而幫敵人說話,左面棚內自己請來的幾位江湖能手,大約也恨鹿杖翁多事,枉稱華山派尊宿,一個個都悄悄溜走了。

  那班溜走的人,逃不過雙眼炯炯的鹿杖翁,朝著左面棚內,一聲冷笑,向楊展說道:「凡是總要講個理字,無奈江湖上多一勇之夫,和他們費盡唇舌,也難使頑石點頭,但是公道是在人心,楊相公涉世尚淺,這十幾年內,四川有十三家山賊之稱,黃龍虎面喇嘛,以及搖天動等。

  都是十三家以內,偏偏這十三家內,有不少是華山派門下,被人們說起來,脫不了這個賊名,因此老夫獨行其是,息影山林,讓他們自生自滅,今天老夫多事,不明白的人,還以為老夫不替自己華山派做主,反而胳膊楞往外彎,哪知道老夫和楊相公一般存心,總想替他們感召祥和。免去多少殺身之禍,可是此刻默察情形,恐怕迷途難返,枉費我們一片好心,老夫這把年紀,也管不了許多,從此老夫絕不干預他們的事。不過有一事,老夫要拜託楊相公,虞錦雯從小孤苦伶仃,由我收養成人,名為義女,實和親生一般,老夫從來不收徒弟,只有她的功夫是老夫親傳,平日心情品德,都還不錯,老夫風燭殘年,務請賢伉儷看老夫薄面,萬事照料,老夫言深了,似乎不應該說這些話,但是楊相公胸襟遠大,陳小姐也是賢淑女豪,大約不致見怪老夫的冒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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