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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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展急瞧船頭上的賊人,都是船老大的裝束,恍然大悟。明白賊人計畫周密,連這三隻官船上的船老大,都是盜黨。這般盜黨,似乎對於這三隻官船,穩吃穩拿,步驟井然,倒要瞧明白了,再見機行事,這時三隻官船的中艙內,已起了騷動,還夾雜著女子驚叫,小孩啼哭之聲,岸上盜黨裡面,一人厲聲喝道:「呔!船內狗官邵宏業聽著,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便是你怨家對頭,巴東搖天動,你在襄陽用詭汁壞了俺幾個弟兄,還不知足,幾次三番,想捉拿老子,哪知道老子,並沒有把你放在眼內,偏要和你鬥一下,打聽得你這狗官括足了民脂民膏,帶著妻妾老小調到成都來當巡撫了,天從人願,老子略使手段,你三船財寶和一家老小,盡落在俺們手掌之中,現在沒有什麼說的,你乖乖地把三船財寶和你兩個嬌滴滴的女兒,留在船內,其餘男的女的,統統替我夾著尾巴,溜上岸來,這樣,老子們看在你這份財寶和你兩個女兒面上,放你們一條生路,不然的話,刀刀斬盡,休怨俺搖天動心狠。」 樹上的楊展聽得勃然大怒,可惡這般亡命徒,非但劫財,還要劫人,正想飛身而下,忽見岸下靠右的一隻船上,忽然艙門一開,走出一個白麵長須、方巾便服的人來,很從容地立在船頭,指著岸上幾個賊徒喝道:「我便是欽派監臨成都武闈的兵部參政廖大亨,你們也是父母所養,也是大明的子民,邵巡撫奉朝廷旨意,調任成都,你們竟敢攔截朝廷大臣,口出凶言,你們為什麼不想一想,劫官如同造反,大兵圍剿,還不是身首異處,本大臣偶然和邵巡撫同舟入川,碰著這檔事,特地出來勸你們一番,趁此還沒有做出來,立時悔悟,感召天和,你們還可保全首級……」廖參政還想說下去,岸上搖天動早已聽得不耐煩起來,哈哈大笑道:「你倒還有點膽量,照說沒有你的事,聽自己一報腳色,倒提醒了我,一不做,二不休,我們明人不做暗事,乾脆有一個算一個,一刀兩斷,免留後患。」搖天動話剛說完,廖參政身後艙頂上,一個盜黨舉著鋼刀,已向廖參政身後趕來,樹上楊展暗喊不好,一抖手,一枚製錢,已向艙頂盜黨飛去,原來楊展看出情形不對,早已扣了幾枚製錢在掌中,從樹上到廖參政那只官船,也有三四丈遠近,可是楊展暗運內勁,小小的一枚製錢,疾逾閃電,哧地已鑽入艙頂的盜黨眼內,一聲慘叫,撲通一聲,艙頂的盜黨,一個倒栽蔥,跌落水中去了,這一下,非但船頭上的廖參政嚇了一大跳,連岸上五個強盜,也沒有瞧清是怎麼一回事。不料就在這一瞬之間,凡在三隻官船艙頂上的盜黨,預備揮刀動手的,都無緣無故地個個受傷,也有擲了手上兵刃,滾到江裡去的,也有跌倒艙頂,叫聲不絕的,樹上楊展也暗暗稱奇,自己只發出一枚製錢,哪能傷這麼多人,定然除自己以外,另有能人,暗伏一旁,打這不平了。 這時,岸上盜首搖天動等五個強徒,已看出有人作梗,忽地四下敞開,只搖天動拔出背上厚背鬼頭刀,抱刀卓立,昂頭四顧,厲聲喝道:「哪位江湖同源,不必藏頭露尾,老子巴東搖天動在此候教。」搖天動這一叫陣,樹上楊展本想下去,忽一轉念,先瞧一瞧暗中出手的是何腳色,這一來,搖天動空自嚷了—陣,半晌,沒有動靜,大約暗中的一位,也和楊展一般主意,先得瞧瞧人家的,暗下裡這一擠,卻把搖天動僵在那兒了,搖天動一陣冷笑,向散開的四個強徒說道:「白虎山這一帶沒有成名的老師傅,說到江面上線上的同源,和俺搖天動都有個認識,沒有不開面的。除非是初出道的角兒,但是想從老子手上,雁過拔毛,也得在我面前,拿出點玩意兒來,像這樣暗中取巧,江湖道上,還沒有這一號人物呢。」搖天動這樣一敲山震虎,以為定把暗中的人擠出來了,哪知仍然白廢,岸上岸下鴉雀無聲地沉了一忽兒,岸上搖天動五個強徒,弄得沒法擺佈,船頂上已傷了好幾個同黨,如果不把暗中擾局的弄清楚了,便沒法伸手做案,可惡的暗中人,存心惡擺佈,同你幹耗,這一帶盡是深林,人暗我明,也無從搜起,鬧得搖天動進退兩難,可笑船頭上立著的廖參政也愣住了,做官的怎知江湖上的把戲,他雖然有點明白,暗中有人和強徒鬥上了,聽搖天動口氣,似乎有人存了見面有份的主意,想從搖天動手中,分點什麼,無論如何,自己和邵巡撫已入強盜掌握之中,自己沒有什麼,邵巡撫家眷和細軟,實在不堪設想了。 搖天動和四個盜黨在岸上僵了一陣,始終不見有人露面,心想岸下三隻船上金珠財寶,和嬌滴滴的莢人兒,已是到嘴的食,如果被這暗中的人一搗亂,把到口的食吐出來,從此我搖天動也不必在江湖鬼混了,這半天,沒有人答話,也許提出我搖天動的名頭,把這人嚇退了,他想得滿對,一瞧艙頂被人暗地襲擊的幾個黨徒,掉下河去的。 因為識得水性,都已帶著傷,落湯雞似地爬上岸來,沒有掉下河去的,兀自在艙頂撫摩自己傷處,搖天動瞧得更是憤火中燒,一聲大吼,鬼頭刀一揚,指揮幾個同黨,喝聲:「上!搶下來再說。」正要奔下船去,猛聽得相近黃桷樹上有人喝道,「站住,我有話說。」搖天動吃了一驚,想不到搗亂的人,就在自己背後的黃桷樹上,急忙一轉身,橫刀仰面,向樹上大喝道:「何人敢壞你家寨主爺好事。 有膽量的,下來見個真章。」搖天動喝聲未絕,黃桷樹上一聲冷笑,刷地飛下一條灰影,其疾如風,呼地從搖天動頭上飛過,活似一隻巨鳥,直飛落三丈開外,一沾地皮,倏又騰身而起,落在靠岸中間一隻官船的桅杆上,軟巾直折,衣履翩翩,很瀟灑地停身在桅杆上半截扯風帆的一塊橫板上,比艙頂高出七八尺上去。 楊展存心要保護三隻官船,而且要搜索在暗中還沒露面的人,所以一下樹,便飛上中間官船的桅杆上,可以居高臨下,一覽無遺,在桅杆上停身以後,指著岸上搖天動笑喝道:「盜亦有道,像你這樣一面劫財殺官,一面擄人婦女,簡直是綠林敗類,虧你還敢自報匪號,叫什麼搖天動,像你這種鼠輩,只配稱『倒路屍』,還嫌臭塊地,我還告訴你,這三隻船上,和我非親非故,但是萬事總有個天理人情,違背天理人情的事,誰也看不過去,現在既然被我趕上,再讓你們動了他們一草一木,從此這條岷江,我姓楊的也沒法走了。」楊展話風剛完,近岸左面一排矮樹背後,突然一個怪聲怪氣的嗓音,亂嚷道:「罵得好,罵得好。」嚷了一陣,忽又嘟嚷道:「要命,要命,窮命的人,想出個舒服的大恭都不成,本來我想出完了恭,向這位寨主爺分點財香,現在被你這風急火急的一來,連我這頓大恭,都被你罵得彎回去了,大約我到手的財香,也要飛,生成窮要飯的命,有什麼法想。」說罷,樹影晃動,從一排矮樹後面,影綽綽鑽出一個人來,高一步,低一步的,蹲到月光底下,蓬頭光腳,一身破衣,兩腿滋泥,左臂夾著一根短拐,右手兀自把褲腰亂塞,可不是一個瘦猴似的窮要飯的,這要飯的鑽了出來,竟走到搖天動跟前,點點頭笑道:「寨主爺,你真福大量大,這三隻船上油水不小,你寨主爺費了許多心機,已經穩穩地送到你面前,你還等什麼,人手不夠的話,臭要飯替你忙合忙合,事完,你寨主爺隨便賞一點,夠我臭要飯吃喝一輩子的。」 桅杆上楊展一頓臭駡,已夠搖天動受的,偏在這節骨眼上,又鑽出一個要飯的來,嬉皮笑臉一套近乎,更把搖天動挖苦得淋漓盡致,搖天動在巴東一帶,也有點小名頭,明知今晚要糟,明知今江湖上最不好鬥的,是僧,道、文士、女子、乞丐,五種人。這五種人,能在江湖上管閑是非,打抱不平,定有特殊的本領。萬不料今晚碰著兩位,眼看桅杆上翩翩儒雅的文生,已漏了一手絕頂輕功,這手輕功,便得甘拜下風,不料又鑽出這塊蘑菰,句句都中著自己心病,奇怪的這要飯瘦猴子似的,通身沒有四兩肉,也敢在我面前作怪,不如我先把這臭要飯打發了再說,他心裡風車似地一轉,原是眨眼之間的事,在要飯話風一停,搖天動順著他口氣猛地喝一聲:「好!寨主爺賞你一刀。」便在這一喝中,搖天動身形一動,一柄厚背鬼頭刀,呼地帶著風聲,一個橫斬,先攔腰截去,瘦要飯嘴上嚷著「啊唷!我的媽,你真狠。」嘴上喊著,並不出手,只斜著一上步,搖天動的刀便落了空,慌把鬼頭刀往上一展,左腿向外一滑,獨劈華山,刀沉勢猛,又向要飯的肩頭斜劈過去,要飯的一甩肩頭,身子旋風般一轉,左臂夾著一支短拐,已到右手,拐隨身轉,當的一聲,拐頭正點在刀片上搖天動頓覺虎口一麻,幾乎出手,吃了一驚,慌一翻身,展開五鬼奪魂刀的招術,點、斬、挑、截,掃五字訣,上下翻飛,使出壓底功夫,和要飯的短拐相拚,起初以為要飯手上一根短棒,無非是根木頭,一上手,才知是精鐵鑄就的短拐,在要飯手上,輪轉如風,拍、砸、撩、壓,點、打、撥、掄,招術精奇,點水不透,搖天動這柄鬼頭刀,用盡巧妙招數,休想占半點便宜,漸漸地步步後退,連招架都有點手忙腳亂起來,這當口,一個盜黨,一個箭步趕到要飯的身後。右腕一翻,一柄鋼刀,順水推舟,想從後夾攻,桅杆上楊展大喝一聲:「呔!無恥鼠輩,還不退後。」那個賊黨,卻也聽話,當的一聲響,單刀落地,捧著右腕,往後直退,原來楊展居高臨下,早已監視著岸上四面散開的四個餘黨,這個盜黨,想從後暗襲,刀還沒有迎出,楊展一聲猛喝,一枚製錢已中右腕,連其餘三個盜黨,也不敢上前了,便在這時,搖天動手上鬼頭刀,撤招略微緩得一緩,已被要飯的鐵拐,震出手去,還算搖天動身上功夫不弱,腳跟一踮勁,竟倒縱出一丈開外,卻並不逃走,高聲喊道:「今晚俺搖天動認敗服輸,請兩位報個萬兒,咱們後會有期。」瘦要飯呵呵笑道:「寨主爺,臭要飯還有萬兒嗎?」說了這句,卻把自己一雙滿腿滋泥的光腳板,蹺得老高,遙向搖天動笑道:「這便是我的萬兒。」搖天動吃驚地說道:「我想起來了,原來尊駕就是岷江龍頭丐俠鐵腳板,幸會,幸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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