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羅刹夫人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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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天瀾正聽得出神,急於想聽下文,對於這句話不大理會。惟獨女羅刹心靈上卻起了異樣感覺,留神桑苧翁說到這兒,滿臉悽惶,眼神卻注在自己面上,越覺得他講這樣故事,和自己有極大關係似的。尤其說到「想不到在她死後二十多年,現在又在我面前了」,仿佛向自己說的一般。也不知什麼緣故,自己鼻子一酸,眼淚在秋波內亂滾,不禁低下頭去。 卻聽桑苧翁長歎一聲,又滔滔不斷的講下去了: 「那時她把人皮面具一揭下,露出本來面目,我依稀有點認識,尤其她說出我先師遺言,陡然想起一事,脫口問道:『你難道是我先師養女羅素素師妹嗎?』羅素素點頭笑道:『師兄,居然還記得我小時候的乳名。』 當時我心裡一喜,想不到在這種地方會碰著同門師妹,而且這位師妹冰雪聰明,是先師最鍾愛的一位小同門,從小便受師門陶冶,雖然在先師跟前不過十年光景,所得秘傳卻比別個同門還多。剛才暗中運功相抵,扶住燭光,又從一丈多高的梁上,一掌扇滅燭火,這一手,便比我高得多!先師仙游以後,定然練功有得後來居上了,想不到今晚他鄉遇故知。 大喜之下,慌請她坐下,細問先師故後情形和她這幾年蹤跡,怎會知道自己在此趕來相會。 她說:『師兄,你還記得那年我養父八十大慶,諸同門齊集四明祝壽,小妹還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師兄也只二十左右,在男同門中也是年紀最輕的,卻已少年得志,一位金馬玉堂的貴客了。這時師兄不忘師門,居然親自登堂拜夀,和我們盤桓了幾天。在正壽這一天,我養父在壽筵上講述武功秘奧和祖師張三豐的仙跡,最後他老人家要想效法祖師爺得道登仙,說出許多奇怪的話來,師兄,你還記得嗎?』我說:『當然記得。』 我記得那時先師是這樣說的:『中國武術精華深奧,不亞于文學,一輩子研究不盡。但是研究此道的,雖然到處都有,只是粗人多、文士少,男子多、女子少,這是重文輕武、重男輕女的成見太深。要知古人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原是人人應有能耐的,武術更包括在射禦之內。後世誤解武術為好勇鬥狠,幾代開國之君又用的是霸術愚民之策,最怕小百姓氣粗膽壯、揭竿而起,破壞他一人一家的萬年有道之基,只好抬出「偃武修文」的招牌來,弄得真有功夫的武術名家,一個個不敢術露招禍,收幾個門徒接傳衣缽,也是偷偷摸摸隱密深藏起來。眼看武術一道,一代不如一代,非到絕傳不可,真是可惜!』 『要知中國武術,不論哪一派傳授,都是萬脈同源。普通練一種拳術,只要經過名師指點,恒心練習,功夫高深不去管他,准可以轉弱為強、卻病延年,這是人人明白,已不用多費口舌。試問全國的人民,人人有個好身體,還不強種強國嗎?這種最淺顯的道理,卻是發明中國武術的最大本旨,這是武術的普通功用,可以稱為「健身術」。象我們師弟衣缽相傳,光大門戶,而又江湖訪友,精益求精,非有二三十年純功,難以繼述祖師爺本門功夫。非但遊歷江湖,可以立己立人、不畏強暴,一旦國家有事,亦可以一敵百、馳驅疆場。 這種不是普通功夫,可以稱為「衛身術」。 但是中國武術歷代相傳,除健身衛身以外,還有最高的境界,凡是研究武術的,不論哪一派,都知道有「練精化氣,練神還虛」的說法。藝而志於道,說玄了便是悟道成仙。 唐人說部描寫的紅拂、精精、空空之流,千里飛行,變幻莫測,後人傳說的許多劍仙事蹟,大約從唐人說部脫化而出。』 先師又歎道:『文人造謠,聊以快意。我活了這大,走遍名山大川,訪遍拳劍名家,卻沒有碰著什麼劍仙。但是天下事實在難說,積非可以成是,積謠也許成真。個人見聞有限,天下事理無窮,不能說我沒有碰著劍仙,世上便沒有劍仙了。 即如我祖師爺張三豐悟道成仙的事蹟,有記載、有傳說,仙蹤所到各地志書上都說得活靈活現,這是武當派的門下沒有不知道的,照這樣看來也許真有成仙的可能。 現在我已活到八十歲,天下同道都推尊我為武當派掌門人,我已把歷年秘研拳劍功夫,絕不藏私,按照你們材質統統分別傳授,你們只要悉心研練,不愁不到爐火純青地步。 從明天起,我立志要雲遊四海,訪求仙跡,把未來歲月消磨於悟道登仙的功夫上。要從我本身的武術,印證武術的頂峰是不是有練神化虛、蛻俗成仙的一途?不論是虛是實,到時我定要預先佈置,使我門弟子按跡找尋、證明真假。我不管有仙緣仙福沒有,我為世上各派武術,印證最高的真理。我祖師爺神明咫尺,定能鑒我愚誠點化迷途,假使仙道虛無白廢心血,我這八十老人于世無求,為世上作一榜樣,亦是心安理得。』 先師這番話我記得很清楚,我還記得和師妹說了不少體己話。同門祝壽以後,我便晉京供職,服官朝廷,身體不能自由,南北遠隔音問輒阻。過了幾年,我才打聽出先師八秩壽辰的第五天,真個飄飄雲遊,不知所終。人人都說被祖師爺降凡接引,真個仙去了。一得到先師仙去消息,一發掛念師妹下落,同門又各星散,曾囑託人隨時打探師妹蹤跡,總未得著確信。萬想不到師妹會在這時光降,真是天大的造化。 羅素素笑道:『師兄官階不小,這張嘴還是從前一樣的甜,剛才幾乎把我當作謀刺欽命大員的要犯了。』我對於這位師妹本來非常愛惜,一聽她口角尖利,慌起來謝罪,說是:『不知者不罪,請師妹不要見怪。』 羅素素道:『誰怪你?咱們不必鬧此虛文,不瞞你說,我從湖南一直跟你到此,你一路舉動都在我眼裡。我在湖南原想現身見你,轉想多年不見,今昔不同,你為朝廷出力,我也要暗地查察你的官聲政績如何?我才暗地一路跟蹤,一半也是存心保護你,一半事有湊巧,我本來要從這條路上走來,倒一舉兩得了。』 我笑道:『師妹顧念舊情,這樣保護我,我不敢言謝,可是暗地查察得究竟怎樣呢?』羅素素笑道:『還好,尚算言行相符。』我說:『假使不好呢?』 羅素素蛾眉微挑,正色說道:『那還容說,咱們就不必相見了。』我苦笑道:『好險,好不容易,屋子裡出了太陽了。』 羅素素又道:『你且慢得意,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有事來和你商量。我不找別位同門,單獨和你商量,不是因你做了大官才來找你,一半機會湊巧,一半想起我們從前……咳……這廢話現在不必說它。師兄,你知道我養父脾氣,說到哪兒便要做到哪兒,自從八秩壽誕一天,在門人面前講出一段大道理以後,我便擔心,當晚我婉轉勸著養父,悟道登仙不必遠遊四海,再說浙東有的是名山勝境,何必遠離故鄉?我養父原是一無牽掛的人,家中沒有子女,一個女傭人還是因為我才雇用的,我明知勸他未必入耳,也不能不盡我一點孝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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