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夢還 > 金戈鐵馬大劍山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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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蒙古美女 且說林玉和林文回到自己帳蓬,待林玉沐浴更衣完畢,林文便問他今日之事。 林玉也不隱瞞,照實說了一遍。 林文點頭道:「回頭皇帝問你時,你要實話實說,一字也不可隱瞞,在外自有我替你遮蓋。」 蒙哥回帳歇了片刻,便命人來傳林玉見駕。 這次傳他卻不是在大汗的大帳相見了,乃是領他到旁邊金迪兀真的大帳內相見。 侍衛到了帳門前,說了幾句,便有宮女來引他入去。 第二層帳門開處,樂聲悠揚,帳內盡是蒙古美女。 蒙哥青衣軟帽,靠在榻上,三個絕美的姑娘都靠在他身邊。看穿戴裝束,定是「兀真」無疑。 蒙哥見他進來,便笑道:「林玉,這是金迪兀真,美明兀真,美玉兀真,向前行禮吧。」 林玉一一行禮。 金迪兀真笑問道:「林玉,聽說你神勇無比,今天連咱們的第一勇士汪德臣也給你比下去了,是真的麼?」 美明兀真也道:「聽說你一個人便殺進了苦竹城,奪回了人頭,說來聽聽。」 林玉苦笑道:「這事汗爺最明白了,不說也罷。」 蒙哥笑道:「我也不大明白,我只叫你躲在山彎裡,你怎會渾身鮮血?又奪回了胡哈的人頭,還說動了趙仲投降,莫非你真的殺進苦竹城去了麼?」 林玉無奈只好一一細述。 講到他兩次往山上跑的時候,蒙哥已經笑軟了。美明和美玉笑得摟在一處,金迪直叫肚痛,宮女無不大笑。 林玉道:「沒想到這一回會假戲真做,越鬧越真,只欠最後一著,要不然我倒真成了英雄了。」 美玉道:「怎麼叫只欠最後一著?」 林玉說他上了馬,卻忘瞭解繩子,以致馬步不開,死也不走,眾人又複大笑起來。 蒙哥忍住笑,說道:「你放心,汪德臣恰好在那時到後軍去了。他沒看見你那種狼狽樣兒。」 林玉道:「總有人看見。」 蒙哥道:「第一眼瞧見你的人是我,因為這事只有我和你兩人知道,故此我一直暗中留意那山口,豈知左等右等都沒有見到你,我心想:難道小林子沒有去不成?」 「汗爺多慮了。」林玉道:「我怎會違抗大汗的意思?」 蒙哥笑笑,又道:「後來你一上馬我就看見了,再看那馬不肯走,我就明白了,才命人來接你,及至見到你奪回了胡哈的人頭,還有宋將的寶劍,我又糊塗了,要是你不說,我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哩,小林子,你今天給我的好處,我一輩子都記得。」 林玉大為感動,忙道:「汗爺說這話我當不起,這又有甚麼好處了?」 蒙哥歎息一聲,緩緩的道:「你們不明白,幼年時候,我和忽必烈、旭烈兀他們打架、吵嘴,或商議如何去欺騙父母,常常會換來一頓鞭子,那時真是快樂無比。」 美明兀真偎了過去,說道:「汗爺怎不提阿裡不哥呢?」 「他太小了。」蒙哥道:「和我們玩不到一起,後來我們又長大了一些,我常常出主意,叫忽必烈或旭烈兀去盜取汗父的戰馬,我便坐在山坡上等著。」 金迪兀真叫道:「去偷拖雷汗的戰馬?那怎麼使得?」 「常常成功的。」蒙哥道:「那自然是汗父故意令我們高興,開心,有時候他二人也會被捉住,我卻置身事外,那時候我們都很高興,此時我們都長大成人,大家見了面也是客客氣氣正正經經的,小時候的時光卻一去不回了,今天我在攻打苦竹城時,在小劍山下等你,幼年的快樂情景忽然重臨,那種快樂說也說不清楚,好像……好像有點甜甜的。」 蒙哥忽然眼皮一紅,竟流下淚來。 金迪兀真也慌了,忙叫:「大汗,汗爺,你怎麼了?」 還是美明兀真聰明,對金迪道:「姐姐不用叫汗爺,他是太高興了。」 蒙哥拭乾眼淚,說道:「日子總是一天天過去,不管你是平民百姓或蒙古大汗,喜怒哀樂總是一樣的,今時今日我蒙哥大汗是天下霸主,明日又如何,明年又為何?我能活多久,我不知道,我只明白一件事,今日的蒙哥大汗甚麼都有了,但遠不及幼年時快樂。」 美玉兀真道:「汗爺有這種感受,才是智者。」 蒙哥搖搖頭,說道:「不只我有這種感受,在好幾年前,我隨拔都西征的時候,他就說過,滅人國、屠人城,到底樂在何處?開疆拓土,無非為了權勢,其實權勢是最無聊的,旭烈兀也有這種感受,忽必烈和阿裡不哥最不懂,這兩人都想做大汗,唉!」 林玉道:「美玉兀真說得是,汗爺才是智者,他們不是。」 金迪兀真道:「汗爺既然看得這麼透澈,何不傳詔止戰呢?」 美玉也道:「是呵,汗爺一句話就要少死多少人?」 蒙哥想了一想,方搖頭道:「身為蒙古大汗,就必須開疆拓土,否則臣下就會說你怯懦,無能,我也不一定想滅宋,但宋室君昏臣庸,自私自利,朝政腐敗,我不滅宋,大家都會瞧我不起,頭一個忽必烈就會反抗我。」 美明兀真道:「其實出兵征宋,將士勞苦,妻兒倚閭而望,何況宋兵也無力進攻,回師足可休養生息,乃是好事。」 蒙哥又想了一陣,方道:「等打到川東再說吧,若是四川守將能支持到明年夏天,我會回師的。」 林玉忽然道:「汗爺如想停戰,只須一句話便行,又何必等到夏日?」 蒙哥笑駡道:「傻子,退兵也要有藉口,我軍皆是北方健卒,夏日炎熱,士卒勞苦,我才能推說要愛惜士卒,回師休養,大家才會心服。如今秋去冬臨,咱們漢北健兒如何肯停戰呢?」 金迪等三人一齊點頭:「汗爺說得很是。」 林玉此時對蒙哥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敢再多說了。 蒙哥忽作苦笑,說道:「我常感繁華之後寂寞隨之,歡樂之後,悽清隨之,喜悅之後,憂傷隨之,真是不錯,方才大家何等高興,誰想一說到正事,便不禁悄然而悲。」 金迪兀真忙使眼色,三個美女都強顏歡笑,都想引大汗高興。 蒙哥明白她們的心意,也裝出很高興的樣子。但大家都明白這是裝出來的。大汗眼中流露著哀傷,那是怎樣也掩蓋不了的。 蒙哥漸有倦色,有點神遊物外的樣子。帳中有兩個宮女隨著輕柔的音樂跳舞,蒙哥也不大注意,只默默的想著心事。 不知為甚麼,林玉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似乎想哭,但何以想哭,他自己也不明白。 林玉終於立起身來,很恭敬的道:「汗爺和三位兀真請馱息吧,林玉告退了。」 蒙哥嗯了一聲,林玉再向三位兀真一一行禮,這才退了出去。 他走到帳門時,蒙哥心不在焉的問道:「小林子,你怎會跌下馬來?」 林玉道:「馬鞍松了,又濕又滑,那就掉下來了。」 蒙哥詫異道:「馬鞍怎樣會濕呢,今天又沒有下雨。」 美明兀真呵了一聲道:「我猜到了,」便悄向美玉耳語,兩人一齊大笑。 蒙哥奇道:「又是甚麼古怪,這麼好笑?」 美玉在蒙哥耳邊道:「姐姐說,一定是咱們這位獨一無二的大英雄嚇慌了,在馬鞍上撒了一泡尿。」 惹得蒙哥也大笑起來。 美明和美玉以及林玉也大笑,金迪莫名其妙,但也跟著大笑。 蒙哥自幼從軍,戰爭於他而言,如同遊戲一般,縱有膽怯之時,也決不會怕到賴尿,他聽美玉說林玉怕得賴尿,自然好笑。 但這次美明卻猜錯了,林玉說馬鞍濕滑,是早上霜露甚重,並不是他賴尿。 蒙哥和他的親信大將,是用的錦鞍、錦鍛內襯絲棉,吸收水份,自然不覺得濕,林玉等眾軍將坐的是皮鞍,霜露一浸便濕了,加以林玉馬肚帶松了,他又異常疲倦榷,故此才跌下馬來。 林玉見蒙哥和三位兀真笑得異常開心,也就將錯就錯,心想:說我膽小怕死,那也無妨,只要能令美人兒開懷大笑,能令大汗高興,就算我給冤枉了,又值甚麼呢? 他正待出帳,蒙哥忽然道:「小林子,你過來。」 林玉道:「是。」轉身走了過去。 蒙哥立起身來,伸出雙手,說道:「林玉,我又明白了一件事,幼年時光雖不會重臨。但像我們這樣無拘無束的談笑,說些零零碎碎,好像小孩子的話,也很快樂,是不是?」 林玉道:「大汗?」 蒙哥又搶著道:「平時我責任大,憂慮多,所以沉默寡言,乃是因為心中煩惱太多,是不是?」 這位雄才偉略,不可一世的大汗,天下的霸主,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不可更改的金科玉律,這時竟會向一個身份極不相稱的人連問兩個「是不是?」乃是不可思議的事。 林玉甚為感動,見他伸出手來,也自然想伸手去接。 但他馬上想到大汗的身軀是神聖之極的,萬不敢伸手相碰。 他正想低頭退步,卻情不自禁的反而踏上一步,雙手握住蒙哥的手,跪了下去,說道:「是的,是的,陛下。」他仰起頭來,正看見蒙哥帶著微笑的臉。 這位大汗面目英俊,平時目光淩厲如劍,面貌威嚴無比,此刻卻滿臉慈祥,目光柔和。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心領神會,心想:皇位權威其實渺小之極,心神相通的朋友,根本不會在乎這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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