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女飛環(17)_張夢還

一七

　　「張公之言有理。」梅歸道：「豈不聞虎生猶可近，人熟不堪親，此事萬萬不可。」

　　張樂福道：「四姑娘俠骨柔腸，你當然想不到這些。要說江湖難走，那麼官場更加可怕，舉凡軍餉稅銀，萬萬沾手不得，一有錯失，照例先押鏢師再說下文，你想可怕不可怕？」

　　梅歸道：「若是失鏢立賠，難道還要扣押鏢頭麼？」

　　「那沒有用？」張樂福道：「扣押鏢師不但是怕鏢局不肯賠傏，還要查明是否與賊黨有勾結。要知道出亂子，地方官便有處分。官府一定要想盡辦法，把罪名加在鏢局的身上，他自己才能洗脫失察之罪。」

　　梅歸搖頭道：「這太可怕了，也太可恨了。」

　　「官府之事就是這樣。」張樂福道：「任何新官上任，頭一件事便是緝拿盜賊，以示能幹。然後就鬧些官清民順的虛文，那怕拿住了積年大盜，也總是說他新近由某處逃來，萬不能直說他在本地潛伏多年，否則就是失察。」

　　梅歸歎息道：「那就難怪盜賊會四下流竄了，只要他肯走，地方官就無失察之罪。」

　　「正是如此。」張樂福道：「梅公子不愧飽讀詩書，自古以來凡有叛逆大案，地方官吏獲罪極重，只有安祿山之亂是唯一例外。」

　　袁孤鳳道：「看來唐玄宗倒是個明白人呵。」

　　「話不能這麼說，」梅歸道：「請問你，安祿山身負三鎮節度使的重任，又加東平郡王，這是誰封他的？」

　　袁孤鳳道：「這還用問？當然是皇帝了。」

　　梅歸笑道：「這是玄宗李隆基自己寵信安氏。那麼安祿山作亂，他能夠把罪名推給地方官麼？」

　　袁孤鳳笑道：「不錯，這麼說來，姐夫你倒明理得很啊。」

　　梅歸道：「讀書人那有不明理的？」

　　袁孤鳳笑駡道：「不害臊，才贊了你一句，就拚命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袁孤鳳自來灑脫爽朗，加以人又美豔，甚得人好感。張樂福便笑道：「這甘涼道上風沙頗大，很少看到像四姑娘和袁姑娘這樣的美人俠女，又有這麼好的武功，真是難得之至。」

　　「誰說的？」袁孤鳳道：「我卻覺得胡女很美，高鼻子、大眼睛，又會跳舞，我記得甚麼詩裡有一句是胡姬壓酒勸客嘗，可知真正的美人兒是胡人的女子。」

　　梅歸搖頭歎氣：「勸你多讀點書，你偏不信，拋句文也會拋錯。」

　　袁孤鳳不服，瞪大眼睛道：「我那裡錯了？莫非你沒讀過這一句？」

　　「我的姑奶奶。」梅歸道：「那是李白的詩，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是吳姬不是胡姬，吳姬是指的江蘇女子，吳和胡差遠了。」

　　「那有甚麼關係？」袁孤鳳道：「不過一字之差而已，再說難道胡姬就不能勸酒麼？張大人，你說是不是？」

　　袁孤鳳明明強辭奪理，可是張樂福不願令她掃興，只好把話岔開，便笑道：「甘涼道上的胡女的確不少，這條路在唐代稱為『絲路』，乃是通往外國的必經之路，胡人往中原貿易都是走的這條路。歷代都駐有重兵保護客商，可是近幾年軍隊調走了不少，也很不太平了。」

　　這時家人便來稟請入席。

　　張樂福把客人讓到東花廳，肅客入座，又親自把盞，殷勤勸飲。

　　酒過數巡，賓主都有了酒意，梅歸乘著酒意，便擎杯道：「張仁兄，弟心中有話，只是不好啓齒。」

　　張樂福道：「梅仁兄，你我意氣相投，說話不須顧忌，有何教言只管示下。」

　　梅歸道：「仁兄和韓老員外既是莫逆之交，此番我們保的貨物，仁兄想必是知道的了。」

　　張樂福點頭—道：「我當然知道，是一株白玉蓮花，晶瑩無瑕，價值連城，梅公子想是要動問此寶的來歷，是也不是？」

　　陳容君忙道：「張大人，若有礙難之處，那就不必講了。」

　　張樂福沉吟半晌，吩咐僕人退下。又親自掩好門戶，這才重行入席，又敬了三人一杯酒，方道：「論理兄弟的確不能道出此物的來歷，不過此時大明天下已危在旦夕，便是講了出來也不打緊的。」

　　三人聞言都大感詫異，不明這朶玉蓮花和大明天下有甚麼關係。

　　張樂福道：「想元朝末年，天下豪傑並起，抗元義師指不勝屈，其中郭子興和韓山童都是神道教，郭子興奉的是光明教，也就是拜火教，韓山童奉的是白蓮聖母，也就是白蓮教。郭子興死後，朱元璋繼統其家，掃平群雄，改國號為大明，這個『明』字便是從光明二字中抽出來的。」

　　袁孤鳳道：「若是他用了個光字，如今的大明朝便成了大光朝了？」

　　「確是如此。」張樂福道：「太祖登基之後，對從前和他對抗過的人處置極為嚴厲，凡是張士誠的部眾子孫都發配到雲南，方國珍殘部放逐湖海，世世代代不准登岸，陳友諒部眾，一部份發配嶺南，另一部份發配西北。」

　　袁孤鳳生氣道：「這個朱元璋也太沒有度量了，怪不得歌謠有說，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呢。」

　　張樂福又道：「當時白蓮教教主韓林兒便命部眾化整為零，散佈隱匿民間，但官府搜捕甚嚴，凡是白蓮教教徒，不諭男女老幼，一律斬首。」

　　袁孤鳳罵道：「這個朱皇帝1」

　　梅歸忙道：「但我聽說白蓮教教徒確然不是好人，甚至有些人男扮女裝，姦淫婦女。」

　　張樂福點頭道：「誠然，白蓮教教徒中也有壞人，可是大多數卻是潔身自愛的。白蓮教的教義便是濟世活人，拯救萬民，並不是官府所說的那個樣子。」

　　陳容君微笑道：「聽張大人之言，頓有偏幫白蓮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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